護腕的秘密

蘇小禾

周慕又遲到了。已經不知道這是他這個星期的第幾次遲到，班主任無奈地搖搖頭示意他回座位。

他就那么吊兒郎當地斜挎著癟癟的書包。晃到教室后面，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你是誰啊你?

一個男生的聲音打破了教室里剛剛恢復的安靜。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周慕。

那個正坐在周慕旁邊位置上的女孩被這一聲驚得扔掉了手中的筆，筆順著桌邊滾落到地上，留下一攤藍黑色的墨跡。女孩來不及去撿拾鋼筆，抬頭看著面前這個一臉兇相的男生。露出驚恐的神色。

啪!周慕!講臺上的班主任顯然生氣了，將手中的書使勁地扣在講桌上，沖著他吼道。

可是同學們分明感受到班主任盡量壓住的火氣。像沒有揭開蓋子的水壺，咕嚕嚕叫著，卻又被蓋子緊緊壓在壺里，不能痛快地釋放出來。

周慕站在那里想要爭辯什么，可是看了一眼講臺上正在動怒的班主任。只動了動喉嚨，什么也沒說。他不服氣地坐下來。桌子椅子似乎也在故意和他找茬，發出稀里嘩啦的噪音。

教室里繼續安靜下來，大家轉過頭去繼續聽課。他看看身邊這個穿著碎花小襯衣。扎著兩個小辮，像極了農村姑娘的女孩，撇撇嘴，繼而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漫畫書，津津有味地讀起來。

你怎么可以上課看漫畫書啊?

過了好一陣，女孩轉過頭怯怯地對周慕說。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著頭，不敢看他。

哼，你管得著嗎?

周慕瞥了女孩一眼，嘟囔了一句，換了個姿勢繼續看他的漫畫。女孩沒有再說話，只是加緊了記筆記的速度。她沒有發覺，身邊的周慕正偷偷盯著她的右手腕看。

是的，女孩的右手腕上戴著一個很不合適的護腕。黑色的，應該說不知道是什么顏色的護腕經過了日積月累的磨損，成為黑色，而且還發著亮。周慕再低頭看她的鞋子，普通的雜牌帆布鞋，兩個拇指部位的鞋邊已經開了裂縫，也不像是打籃球的。

那她戴著個破舊的護腕是做什么?

南方的初夏已經開始讓人覺得熱，周慕不由得拿起作業本扇了幾下，以獲取絲絲涼風。這么熱的天，也不該是戴護腕的時候啊。他在心里想。

周慕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下課鈴響了，周慕習慣性地看看班主任。這是他和班主任之間不成文的約定，即使他上課可以不聽講，但是下課一定要看著她的眼睛。她從來不在班里大肆批評周慕，但下課那一個眼神，就足以告訴周慕，今天的懲罰是什么。

班主任把書合上，說，下課。同學們起立行禮。她的目光停在周慕那里。帶著一絲警告。像是在說，周慕，你最好不要欺負她。

周慕讀懂了她的眼神，可是習慣了自以為是的他，依舊撇撇嘴。表示不滿。

她為什么要戴護腕?這個問題像是變幻成了一群小蜜蜂，使勁地在他腦子里飛舞，讓他不得安生。

時間就這么過著，周慕依舊天天遲到，那個女孩依舊天天上課奮筆疾書地記著各科筆記。有的時候似乎一個本子都不夠用，她在兩個本子間來回記著什么，一副忙碌而又樂在其中的樣子。周慕繼續捧著他的漫畫書。光明正大地看漫畫，偷偷地瞄著女孩的右手腕。

那個問題依舊在周慕的腦子里盤旋著，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老師在黑板上寫著解題過程，調皮的學生趁著這時候發幾條短信，扔幾個紙團，咬幾口間餐，一副“此時不做，更待何時”的氣勢。周慕坐在那里盯著女孩的右手腕，對她說，你記筆記這么累，我教你一個休息的方法吧。

女孩看周慕一改往日的冷漠，竟然主動和她說話，不由得露出燦爛的笑容。她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你把胳膊伸開，閉上眼睛，像伸懶腰一樣小憩一下。周慕一本正經地說著。

女孩照著做了，閉上眼睛，伸開胳膊，右胳膊恰巧伸到周慕胸前。他迅速抓著她的右手，一把將護腕褪到手掌處。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女孩驚慌失措，她尖叫著從座位上站起來。收回胳膊，用左手捂著右手腕。

可是，周圍的同學都看到了，那一直被黑色護腕掩蓋的傷疤，似是割腕后留下的痕跡，那樣觸目驚心。

女孩捂著手腕，看看周圍對著她竊竊私語的同學，再看看眼前一臉驚慌的周慕，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下來，像房檐下的雨滴，不停地落在桌面上。

那堂課自然是沒有再繼續上下去的，女孩收拾書包被家人接走了，周慕被班主任請到了辦公室。在辦公室里，班主任狠狠地批評了周慕。

媽!

周慕無奈地看著班主任。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怕大家看到她的疤痕會嫌棄她，會不理她，她小心翼翼地掩蓋，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她在前面的學校就是因為被大家嫌棄，才轉學來的，現在她又要轉學了……

班主任說著從辦公室里拿出一摞本子重重地放在周慕面前，他認得出那些本子是女孩上課記筆記用的。這是。蘇若留給你的……

蘇若。周慕默默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恍然發現同桌將近兩個月，他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卻為他抄下了各科的筆記。

她說很謝謝你一直以來每天幫她擦桌子。

每天擦桌子。那是周慕以前一個人坐最后一排養成的習慣。上課的時候旁若無人地擦桌子，只是想讓自己不覺得孤單。到蘇若來，這依舊是遲到后坐在座位上的第一件事情。哪怕會打擾到正在記筆記的蘇若，他也堅持要擦，而她卻對自己說謝謝。

周慕低下頭來，什么都沒說。也或許，這是他第一次慚愧得什么也說不出來。

幾個月后，在另一所學校的蘇若收到一份包裹，打開一看，竟然是各種各樣的護腕。粉色的、藍色的、白色的、卡通的、時尚的、樸素的，堆滿了整個盒子。

她知道那是誰寄的，因為她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不是壞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