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靜
(注:作者簡介:陳靜(1981- ),女,漢,甘肅天水人,南京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研究方向:西方當代文論,新媒體研究,文化研究。)
(南京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摘 要:網絡文學十年發展,從文學的邊緣走向主流,從精英話語走向民間草根精神,從自娛自樂走向了有意為之的職業寫作,從個人的文學活動走向了商業化運作。網絡文學以其“新”特質獨樹一幟。然而,網絡文學的“新”特質恰恰在于計算機及網絡作為一種新媒體在再媒體化過程中對文學形成的影響,而其所具有的“新民間文學”精神也恰恰是在此過程基礎上的一種大眾文化指向下的傳統回歸。同時,文學體制與商業力量對這種過程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關鍵詞:互聯網;網絡文學;新媒體;再媒體化;去文本性;超文本性;文化;意義
中圖分類號:G02文獻標識碼:A
從1998年到2008年,網絡文學①已經走過了十年風雨歷程,從文學的邊緣走向主流,從精英話語走向民間草根精神,從自娛自樂走向了有意為之的職業寫作,從個人的文學活動走向了商業化運作。回顧十年,幾番沉浮,當年以《第一次親密接觸》標志著中國網絡文學興起的痞子蔡也已經恢復了本名蔡智恒,成為了一名暢銷書作家,而以寫小資精致生活與都市情感開創網絡文學寫作新風格的安妮寶貝則轉而成為一名印刷文學作家,寧財神的大名越來越多的以編劇身份出現在電視劇創作人員名單里,當年第一大文學網戰的主力干將李尋歡則干脆下海,成為了一名書商。可以說,網絡文學的“理想主義”時期已經隨著這些網絡寫手的淡出江湖和“榕樹下”被收購而煙消云散。而以天下霸唱、月關、血紅、酒徒、江南等網絡寫手為代表的第二代網絡文學則在計算機及網絡技術日益普及的背景下,在商業力量的推波助瀾中,以起點文學網、晉江原創文學網、17k文學網等眾多新興的盈利性文學網戰為平臺,開創了中國網絡文學又一次新的高峰。網絡文學不論是在主題類型的多樣化上,還是在銷量和商業獲利上,不僅超越了第一波網絡文學,更是當代傳統文學創作很難比及的。
與此相應的,是以印刷為載體和傳播方式的傳統文學以及文學理論界為文學新生命的吶喊歡呼,近年來,不斷傳出傳統文學體制對網絡文學進行“招安”的新聞,有關網絡文學的論文和專著也相繼出版面市。對傳統文學來說,網絡文學的興盛對在當代逐漸降溫,甚至漸被遺忘的文學而言,不啻于一劑“強心劑”,使得文學重新進入了大眾的視野之中。文學理論界面對這一場新的文學浪潮也做出了回應,一時間,關于網絡文學與文學終結的文章紛紛見諸于世。就目前而言,隨著網絡文學的聲勢日漸浩大、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和接受,應該說,網絡文學的觀念已經從初始的“網絡文學”威脅論的恐慌中走了出來,人們關注的不再是網絡文學取代或者終結誰的問題,轉而去考察網絡文學所體現的與傳統印刷文學所不同的內在的合法性、本體性、審美性以及內在特征等等——越來越多相關論文、專著的出版也說明了這一點。②
但是,在網絡文學以及為之搖旗吶喊的浪潮背后,卻依然存在著一個悖論:人們越來越多的對網絡文學作為一種“新”文學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這種懷疑基于兩點,一是網絡文學大批量生產、粗制濫造,以及人們在日積月累的閱讀中不斷的體驗到了一種落差,從文學角度來看,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并沒有根本上的不同。二是隨著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合流和與印刷文學的邊界越來越模糊,網絡文學似乎越來越不像網絡文學。
如何理解這樣一個復雜悖論的存在?其根本性的矛盾在于,網絡和計算機作為一種新媒體介入文學創作之中,以其再媒體化(remdiation)的過程影響了文學的發展,網絡文學恰恰是再媒體化效果在中國文化語境與文學體制中的具體表征,呈現出“新”與“舊”結合的面貌,這同時也是傳統文學力量與商業力量基于這種再媒體化過程合謀的產物。
一、網絡文學命名:作為媒體的網絡與文學
作為一種“新”的文學,無論是從創作主體、寫作狀態還是傳播方式上,網絡文學都呈現出與傳統印刷文學不同的特質。而歸根結底,這種“新”的特質源于計算機及網絡,這種信息化浪潮下的新媒體介入文學生產活動所帶來的影響。因此,要理解網絡文學的“新”特質,首先要從理解計算機及網絡是如何與文學生產活動發生作用開始,體現在網絡文學中,這種作用首先體現在“網絡文學”的命名上,即“網絡”和“文學”是如何聯系在一起。正如曾經有學者提出的質疑:“因此,網絡文學的命名實際上是糾纏在了網絡這一媒體上,而非文學本質的發展和變化。文學就是文學,我們從不刻意把印刷在紙上的文學稱為‘紙質文學,也不曾把寫在竹簡上的諸子百家文章稱為‘竹簡文學,那么,‘ 網絡文學命名的依據從何而來呢?”③提出這個問題原本是為了反對“網絡文學”的特殊性,但是也從另一個角度介入到了問題的關鍵性所在,即“網絡”作為一種媒介,在網絡文學出現伊始就顯示出了其對于“文學”以及傳統印刷文學所具有的特殊意義。進一步,對“網絡文學”這個定義再進行具體考察,可以看到研究界對于網絡文學的定義經歷了從早期的五種版本到后來普遍流行的原創的、生存于網絡空間的、借助計算機網絡形成的的文學的轉變。④而這也正是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的最根本性區別所在。這種差異性的比較研究,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是在在《網絡文學概論》一書中所總結的“媒介載體不同”、“文本形態不同”、“主體身份不同”、“創作模式不同”、“傳播方式不同”、“功能價值不同”六種不同。其中“媒介載體不同”主要討論“網絡文學”“基于數碼傳輸技術的互聯網”的“數字化‘比特”媒介與紙介書寫文學的“印刷”媒介的不同;“文本形態不同”則將網絡文學分為五類,其中第一類“棲身網絡的所有文學作品”與傳統文學的區別只在于文字文本的數字化,而第二類“網絡超文本文學”、第三類“多媒體文學”、第四類“運用特定創作軟件由計算機自動生成的作品”則更依賴于計算機及網絡技術;第五類則是在BBS、QQ聊天、個人博客、網絡短信等中出現的“準文學”。就中國“網絡文學”而言,多的都是第一種,即黃鳴奮在《超文本詩學》中所說的“本身雖非超文本,但卻誕生在網絡中、以網絡為安身立命之地的作品,在國內廣為人知的便是‘網絡文學”⑤由此可以看出,計算機和網絡改變了文學的創作模式和生產活動。再進一步,我們從媒體發展和計算機和網絡作為新媒體的角度來深入的探討這種改變。杰?戴維?波爾特和理查德?格魯辛(Jay David Bolter and Richard Grusin)在《再媒體化——理解新媒體》中細致深入的探討了媒體自身具有的特性。不僅從媒體發展的歷史中對媒體的再媒體化歷程進行的梳理和探討,更重要的是將新媒體置于再媒體化的理論框架之內,通過對再媒體化的內在邏輯和最終指向的研究對新媒體的本質性特征進行了探討。而再媒體化的兩個內在的邏輯則是去媒體性(immediacy)和超媒體性(hypermediacy)。具體來說,去媒體性是一種視覺表征的風格,其目的是使得觀者忘記媒介的在場,而相信他與表征的對象的在場。⑥而超媒體性是指“一種視覺表征的風格,它的目的是提醒觀者媒介的存在。”⑦這兩者相互依賴,相互作用,共同構成了再媒體化過程,而這個再媒體的過程是伴隨西方視覺文化表征開始一直影響至今的。其內在的根源即是對于從西方文藝復興以降,“透視繪畫,照片,電影和電視以至新數字媒體都在去媒介性和超媒介性,透明與不透明之間搖擺。這種搖擺是理解一個媒介如何使得它的前任以及當代其他媒體得到再流行(refashion)的關鍵。盡管每一種媒介都承諾通過賦予它的前任一個更去媒介的或者更真實的體驗對之進行改革,但是這種改革的承諾不可避免將我們引至意識到作為一個媒介的新媒介。因此,去媒介性指向了超媒介性。”⑧
在新媒體中,計算機圖像能夠達到之前的媒體都無法達到的去媒體的效果,因為之前的媒體的表征都是以一定的視角達到特定的效果,例如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往往是為了某種寓言性的或者喜劇性的效果。計算機的程序員努力消除自身在人與計算機的互動中的痕跡,力圖給程序最大的自動性,從而達到去媒體的目的。但是,新的視覺表征系統——Windows“視窗”的發明,“意味著計算機界面消隱入經驗性的后臺,而軟件所依據的相似、類比則走到了前臺。如果繪圖相軟件是“直覺的”,那它也僅僅是因為繪圖箱是一個文化上相似的客體具有了直覺。圖形界面設計師在設計的時候不僅僅是依據了文化上相似的對象,而且是涉及到了之前的媒體,比如繪畫、輸入和手寫。創造了一套更為復雜的體系,在其中,表征的符號化的形式和任意的形式相互作用。”⑨這里所說的即是計算機視覺表征在努力去媒介化的同時,卻因為在表征體系中包含了對之前媒體的借用,使得人們在使用這套表征體系的同時不斷的重新回到使用之前的媒體的感受上來,從而在互動中意識到了媒體的存在。而數字媒體“能夠在它的再媒體化過程中更加的積極。它努力使舊的媒介或者媒體再流行,保持舊的媒體的在場,從而保有了一種超媒體的感受”。⑩在此意義上,作者們認為萬維網是最大程度上“包含”或者說“借用”了之前所有的媒體,也就是說,萬維網使之前所有的媒體得以再流行。
二、 網絡文學:文學在計算機及網絡媒體中的再生
從波爾特和格魯辛的理論可以看到,媒體發展是具有自身的內在邏輯的。而對于網絡與文學的寧馨兒——網絡文學而言,這種內在邏輯深刻的影響了網絡文學的特質。網絡文學作為“網絡”(主要是互聯網)這一新媒體所承載的內容,以一種新的去媒體化的方式讓我們體驗到了一種新的視覺文化表征方式。計算機作為書寫的工具,或者說媒介,以鍵盤、屏幕取代了傳統印刷文學的紙筆書寫方式,使得書寫活動成為了一種符碼成像的方式,而內在運作的機制卻被隱藏在人機互動的背后。我們只需要使用軟件,而不需要關心軟件是如何在計算機內部運作。而圖形界面對文字書寫的重新編碼使得文字的立刻呈現,以及網絡傳輸的便捷、快速都使得書寫本身不再如“印刷”時代那樣大費周章。也正是在這個層面上,有人提出,“網絡時代的許諾是:人人都可成為藝術家”珺11;其次,以計算機為載體的的網絡文學的文本表征以數字的(digital)生存狀態使其看似成為了脫離了“實體性”(materiality)的純粹文本呈現。因為“一個數字文件, 不論是文本,圖像還是聲音文件,都是用計算機代碼寫的一套有效的數學指令,即1和0的字符串。”而數字的“作為一個一般的詞常用于指使用二進制代碼的數據處理和編碼信息,二進制代碼即指在注冊表中用數字1和0代表電路或者作為電子脈沖傳輸中兩種不同的電壓。”由此,數字媒介簡單定義如下:“將離散單元創造成一個系統的中間代碼。 數字代碼將所有東西都分解成一致的可交換的比特(或字節)。而數字代碼可以解釋聚合媒體和創造新媒體中出現的大多數激進可能”。珺12由此可見,數字媒體以一種系統的中間代碼,即二進制代碼來表征對象。在這個表征系統中,不存在表象上的差異性——因為所有的代碼都是1和0的字符串,也不存在“物質性”的差異,因為所有的二進制代碼“還原”成為了“電路或者電子脈沖傳輸中的兩種不同的電壓”。也就是說,該表征系統對于其所生成或者創造的媒體,比如網絡來說是“虛擬的”,因為我們并不直接看到或者感受到這種電子化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網絡”作為文本的承載媒介,所呈現出的特質是“虛擬的”,也是“去實體性”(immateriality),同時也是透明的;第三,“網絡”,作為“一種通過TCP/IP協議交流的計算機全球網絡。”珺13不僅是一個硬件(計算機,路由器,電纜或者無線的傳輸裝置和接收器)和軟件(提供用以不同機器連接的規則的協議)系統,在泛指意義上的網絡(network)中創造了“網中之網”,“提供了一個規則的開放系統,以使信息能夠得以快速方便的從一個機器傳遞到另一個機器。”珺14而且在抹平地理意義上的空間的同時,創造了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為“網絡文學”開辟了超越三維之外的“四維空間”。在比喻的意義上,這也就是“賽博空間”——“這個比喻同來描述‘一種社會設置的感覺,這種社會的設置純粹地存在于一個表征和交流的空間……完全存在于計算機空間中,通過日益復雜和流動的網絡散布。。”珺15在這個網絡不斷流動又同時相互交織的空間中,“網絡”媒介本身不再成為關注的重點,甚至,在某些研究者看來,賽博空間中的文本——賽博文本(cybertext)“關注與文本的機械的組織,將紛雜的媒介定位為文學交換所必需的一部分”。珺16可以說,去媒介化在“賽博空間”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實現,文學成為了開放性的“文本之網”(the network of text)。在這種意義上可以說,網絡文學中的文學真正成為了德里達意義上的“文本之外無物”;第四,在這樣的一個賽博空間中,網絡文學的觀者往往以一種沉浸(immersion)的直觀體驗面對“文學”表征本身。“文學”也因此成為了這種體驗的最直接也是最好的表征方式之一。正如一位網絡寫手所說“我希望網絡文學始終是業余而純凈的。不要讓文學成為作者的物質生存支撐點,從而使寫作本身成為作者寫作的唯一動力。”珺17
正是這樣一種前所未有的文學生產方式與生存空間以及感受成就了網絡文學的“新”特質。同時伴隨著對于透明性理想追求的還有另外一個表征邏輯,即超媒體性。在賽博空間中的網絡文學又因為媒介自身的限定——網絡書寫所具有的特殊性使得觀者意識到了媒介的存在。伴隨著計算機書寫的虛擬性和主體的抹除,取代傳統書寫及印刷工具的是通過視覺文化的界面操作的人機對話。而這種對話要求觀者必需掌握基本的對話能力,即掌握計算機及網絡的使用技能,這使得人們意識到他們需要學習和接受一套新的媒介使用方法,而隨著計算機及網絡技術的迅速發展,這種技能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使得人們不斷的學習,不斷的將自身放置于媒介的挑戰之下,比如超文本技術、多媒體技術、以及P2P等網絡技術的發展都使得人們難以停止追趕的步伐,這樣的一種境地如何讓他們漠視媒介的存在?在這樣一個享受著“去媒體化”過程中帶來的全新感受的同時,網絡文學又以技術發展的不均衡性為自身劃出了界線——網絡文學的創作必須具備最起碼的計算機知識和技能,而在當代中國,掌握這種技能的多是20世紀70、80年代之后的年輕一代,對他們而言,更容易也更順理成章的接受和體驗網絡媒體的去媒體化所帶來的自由空間和寫作快感,同時他們所具有的理想、熱情與強烈的情感訴求在體制內部得不到滿足的時候,轉而成為了一種與體制的距離感和抗拒,從而也使得網絡文學與以紙筆書寫,印刷出版的傳統文學區別開來。
三、“新民間文學”精神:網絡文學大眾文化
指向下的傳統回歸
“新民間文學”精神是近年來網絡文學研究者提出的:“網絡文學有別于傳統文學的主要標志在于:它是一種文學回歸大眾的‘新民間文學,充分體現了網絡虛擬世界的自由性,并且蘊含了后現代主義的文化邏輯”。珺18而這種精神主要則體現在網絡文學的語言、大眾化的文學空間、“粗口秀”的敘事方式和抵制崇高的精神姿態。珺19這一方面正與之前提到的網絡媒體的去媒體化有關,以上所提到的幾點恰恰就是“賽博空間”所具有的特質,在“賽博空間”中游蕩的任何話語中都可以體現出這樣的一種特質,而并非網絡文學所專有。因此,所謂的“新民間文學”精神更多的是一種回歸,即向民間的回歸。珺20這種民間回歸指向的恰恰是一種娛樂精神至上的大眾文化,而其所回歸的歸處則是傳統文學本質觀。
如前所述,再媒體化過程中,去媒體化和超媒體化是再媒體化過程中的兩條基本邏輯,而其根本的訴求則是力圖達到透明化的效果。如果忽視了這個最終訴求,我們就很難理解為什么存在這樣的一個矛盾,一方面,很多網絡文學寫手和商業運營者都認為網絡文學就是一種文學,與傳統文學并沒有區別;另一方面,大家又在呼吁網絡文學不能用傳統文學的標準來判斷,而研究者也說網絡文學是一種“新”的文學。其內在的根源在于,網絡媒體的再媒體化過程恰恰是在讓人們意識到網絡媒體以一種新的方式介入文學的同時,又因其透明化的理想訴求使得網絡文學回歸到了“文學本質”觀的問題上。而在不斷追求“文學性”的過程中,網絡文學回歸到了“印刷文學”的傳統之中。最具體也是最突出的體現在對“網絡語言”、敘事以及文類所做出的各種嘗試和突破。比如,對符號化語言、圖像性語言的借用,某些學者從語言學現象上稱之為詞的“借貸”現象:“網絡‘黑話在文學中出現,其實就是一種詞的‘借貸現象。這種詞的借貸現象是和文化的借貸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珺21再比如,對于敘事邏輯的打破,以戲仿、惡搞等原本就存在于印刷文學中的書寫和修辭方式重新書寫“經典”。這些方式并不是網絡文學所獨有的特質,而是從口頭文學以來,經歷漫長的書寫、印刷文學所形成的文學表征方式。在這種意義上而言,超媒體性使得網絡文學向傳統的維度回歸,這也就是如上提到的從文學社會學的角度稱之為的“新民間文學”精神的回歸。珺22
然而,必須要意識到導致這種回歸的并不僅僅是網絡媒體自身的力量。事實上,任何的文學生產活動都必須受到其文學體制的制約和影響。對于網絡文學而言,想要“正名”,就必須要找到其內在的根基,即文學本質觀:網絡文學也是文學,與傳統文學并無不同。這種非媒體化甚至去媒體化的“文學”的觀念使得網絡文學從誕生伊始就與傳統印刷文學有著無法割離的血肉聯系。而文學體制在面對新生的網絡文學的挑戰和威脅時,逐漸采取了一種“招安”的方式。2006年,長沙市作協一次性吸收了18名網絡寫手入會。2008年9月,30位全國各省市的作協主席、副主席參加了一場“作協主席小說大賽”,同年12月,作為中國社會科學研究的最高機構——中國社會科學院舉辦了第二屆“媒介文化與網絡文學高層論壇”,與會的不僅有來自中國社科院、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傳媒大學、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等高等院校的四十多名學者、專家還有紅袖添香、晉江原創網、17K等著名文學網站的主編,而在同月,由中國作協指導,中國作家集團和中文在線共同主辦的“網絡文學十年盤點”,對十年來網絡文學的總結則體現了網絡文學與主流文學最直接和最深度的對話。而在這次評點中,用傳統文學的標準評選網絡文學作品也成為了網上網下爭論的熱點。如此種種,恰恰說明了,網絡文學正是以一種“新民間文學”的精神成為了傳統文學體制在新的信息時代的一個有益的補充。而其根本就在于兩者之間分享了一個共同的理念,即傳統印刷文學的本質觀。而正是這種基于印刷文學傳統的本質觀影響了在文學體制與商業力量合謀下的網絡文學卻在另一方面促進了印刷文學的再流行。
四、印刷文學的再流行:傳統文學體制
與商業運作下的網絡文學
網絡文學向傳統的回歸,還體現在網絡媒體的超媒體性上。麥克盧漢早在《理解媒介》中就指出,我們所討論的當代的媒介,實際上都是對之前媒介內容的一種借用。“媒介的影響變強僅僅是因為它作為‘內容給了另一個媒介。電影的內容是長篇小說或者戲劇或者歌劇。電影形式的影響與它的程序內容沒有聯系。書寫或者印刷的‘內容是口語,但是無論是印刷或者口語,讀者幾乎根本沒有意識到。”珺23而這種無意識的借用恰恰就是媒體再媒體化的體現。對于網絡文學來說,網絡借用了之前的媒體,主要是印刷文學的內容,并使得印刷文學在當代得到了再流行。這主要表現在:一、通俗文學的繁榮與多種文學類型在網絡中的再現。大陸“網絡原創文學除了傳統的詩歌、小說、散文和劇本體裁外,帶有紀實性的心情告白、網戀故事、瑣屑人生、旅游筆記、校園寫真一類的作品占了很大比例”珺24其中值得關注的是日記、筆記、游記等更多涉及個人隱私、在印刷媒介中趨于衰落的文體卻因為“賽博空間”的開放性和網絡文學的大眾化得到了復新;二、促進了文學的印刷出版的再流行。 這主要體現在跨媒體出版上。網絡文學跨過媒介的邊界,以紙質媒介的方式走下網絡,不僅促進了“網絡文學”在非網民中間的傳播,也在一定程度上帶動了紙質媒介的出版,促進了文學的發展。
作為傳統文學體制有益補充的網絡文學之所以能夠引起傳統文學體制的重視,其原因恰恰在于商業力量的介入為網絡寫手提供了了不依賴于體制而在市場中生存甚至名利雙收的機會和可能。“2008年3月,以《鬼吹燈》系列成名的網絡作家天下霸唱以年收入385萬元入選‘福布斯2008中國名人榜,成為網絡作家入選該榜的第一人。《明朝那些事兒》系列的作者當年明月則以225萬的年收入也擠到榜內,位置在劉心武、石鐘山等傳統作家之前”。珺25這對當代的印刷文學作家來說,恰恰是文學體制所不能給予的。究竟是靠體制吃飯,還是在市場找飯吃?這對于印刷文學作家來說成為一個兩難的抉擇。而少數網絡寫手在商業包裝之下的暴富為印刷文學作家開啟了一條可能靠文學就可以通向掘金之路的大門。因此,這也致使得文學體制在吸納新生力量、兼顧市場效應、獲取大眾認可的同時,越來越多的傳統文學作家紛紛“上網”。而商業力量對此樂見其成。一方面,網絡文學的產業化經營初見端倪。從最初的文學網戰收費,到以游戲起家的盛大網絡自2004年至今先后以收購和戰略投資的方式整合了三個國內著名的文學網站:“起點中文網”、“晉江原創網”和“紅袖添香網”成立了“盛大文學有限公司”,以產業經濟的方式將網絡文學商業化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珺26在產業化的過程中,商業力量以名利雙收的誘惑推動了一系列活動促進傳統印刷文學作家對“網絡”的介入。而面對文學網站提出的文學網站將成為“寫作明星制造廠、寫作富翁流水線”的說法,在很大程度上將文學變成了直接產生利益的資本。而另一方面,在促進傳統文學與網絡文學合流之下,商業力量采取了跨媒體出版策略,于是,傳統文學網上連載,網絡文學改變成電視劇、游戲都已經成為不算新聞的新聞。而其中,在利潤蛋糕上分的最大一塊的依然是印刷文學。從最早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到后來的《悟空傳》、《告別薇安》、《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再到第二代網絡文學寫手的《鬼吹燈》、《明朝那些事兒》等等,面向市場的精心包裝和宣傳都將網絡文學的影響力從網上轉到了網下。在各大書店暢銷書的展臺和流行小說的書架上,網絡文學的紙質出版物都占了相當大的比例。而閱讀的受眾也不再僅僅限于網民。可以說,網絡文學的出版不僅僅促進了印刷文學的再流行,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文學的發展,更重要的是使得商業力量成為了最大的贏家。
但是,在計算機與網絡中再生的網絡文學盡管體現出了“新”的特質,但其“新民間精神”所體現出的大眾文化指向下向傳統的回歸,使得網絡文學的“新”顯得不再那么新,而傳統文學體制與商業力量的合謀不僅僅逐漸的抹殺了網絡文學的“新”,更使得市場利益驅動下的受益最大化成為了網絡文學發展的關鍵。這也難怪那些曾經為網絡文學的新生歡呼的人們卻越來越為此感到迷茫。網絡文學究竟該往何處去?我們究竟需要的是一種什么樣的“網絡文學”?這已經成為我們迫切需要回答的問題。(責任編輯:陳娟娟)
① 此處主要指中國大陸的網絡文學,不包括臺灣地區及港澳地區。
② CNKI中國期刊數據庫中2007年至今,篇名中包含“網絡文學”的就有233條; 近5年,中國博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中搜索到的博士論文關鍵詞為“網絡文學”的有7篇; 中國優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中搜索到的以“網絡文學”為關鍵詞的碩士學位論文共有113篇 ;相關論著的情況參見歐陽友權主編《網絡文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8頁。
③ 參見許列星《網絡文學及其文化思考》,載于《當代文壇》,2002年第3期,第93頁。
④ 參見國盛英《內網絡與文學研究綜述》一文,載于歐陽友權主編《網絡文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頁。
⑤ 參見黃鳴奮《超文本詩學》,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77頁。
⑥ Remediation——Understanding New Media,Jay David Bolter and Richard Grusin, the MIT Press,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England.p272-73.
⑦ 同上,第272頁。
⑧ Jay David Bolter and Richard Grusin, Remediation——Understanding New Media,Cambridge, Massachusetts, London, England: The MIT Press, p19.
⑨ 同上,第32頁。
⑩ 同上,第46頁。
B11 參見黃鳴奮《網絡時代的許諾:人人都可以成為藝術家》,載于《文藝評論》,2000年第4期。
B12 The New Media Handbook,Andrew Dewdney and Peter Ride,Routledge,2006,p228.
B13 http://what-is-what.com/what_is/internet.html.
B14 The cyberspace handbook,Jason Whittaker, Routledge 2004,萬維網是互聯網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種。
B15 Slater, Don,‘Social Relationships and Identity Online and Offline', in L.Lievrouw and S.Livingston (eds),The Handbook of New Media, London:Sage, 2002, p533-46.
B16 Espen J Aarseth,Cybertext: Perspectives on Ergodic Literature,Balto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7,p1.
B17 參見李尋歡《我的網絡文學觀》一文,http://dept.cyu.edu.cn/zwx/jiaoxueziliao/wdewangluowenxueguan.html.
B18 參見歐陽友權主編《網絡文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3頁。
B19 同上,第103-113頁。
B20 參見李尋歡《我的網絡文學觀》一文,http://dept.cyu.edu.cn/zwx/jiaoxueziliao/wdewangluowenxueguan.htm.
B21 參見歐陽友權主編《網絡文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5頁。
B22 歐陽友權《話語平權的新民間文化》,《社會科學輯刊》,2004年第5期,第132頁。
B23 Mcluhan, Marshall,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Times Mirror,1964,p23,24.
B24 參見歐陽友權《互聯網上的文學風景——我國網絡文學現狀調查與走勢分析》,載于《三峽大學學報》,2001年第6期,以及歐陽友權主編《網絡文學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71頁。
B25 參見李想《網絡文學寫手沖出“山寨”主流開始“招安”》一文,原載《中國新聞出版報》,人民網:http://media.people.com.cn/GB/40606/8482391.html,2008年12月9日。
B26 參見錢亦蕉《文學,“夢”開始的地方——盛大文學公司CEO侯小強專訪》一文, 載于《新民周刊》,2008年10月27日。
參考文獻:
[1]吳功正.重塑文學精神.[J].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98.
[2]黃鳴奮.藝術與混合現實[J].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6):74-78.
Traditional Recurrence as a kind of New literary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contemporary predicament of network literature
CHEN J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93)
Abstract: During the past 10 years' development, Internet literature moves towards the mainstream from margin to the centre and counters the elite discourse with a kind of new folk spirit. Meanwhile, the writing was transformed into a profession from the personal hobby. It's not only an individual activity but a commercial operation.As the most remarkable characteristic, the "newness" of the Internet literature should be seen as the influence of the process of remediation of the computer and Internet as a kind of the new media on literature. In this process, directed by the mass culture,the "new folk spirit" of Internet literature implies a movement returning to tradition with the help of the literary institution and the commercial power.
Key Words:Internet;Internet Literature New Media;Remediation Immediacy;Hypermedi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