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李麗峰

這天，正在外地上大學的袁夢接到鄰居的電話，說她的母親袁錦秋病了，已住進醫院。心急如焚的袁夢馬上坐車回到了家鄉。一見到女兒，袁錦秋的氣色好了很多，她緊緊抓住袁夢的手，猶豫半天，說道：“夢夢，有件事一直瞞著你，我不想帶著這個秘密死去，那樣我的良心永遠也得不到安寧。所以我決定說出來，不管你是否原諒我。”

在袁夢疑惑的目光中，袁錦秋回憶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12年前，袁夢6歲，那時她的名字叫路婷婷。她的爸爸路連生在北京有一家自己的小公司，剛剛大學畢業的袁錦秋就是這家公司的會計。似乎與所有第三者的故事一樣，袁錦秋瘋狂愛上了成熟儒雅、事業有成的路連生。

路連生也喜歡年輕漂亮的袁錦秋，他們成了隱秘的地下情人。激情之下，袁錦秋多次懷孕，當第四個未成形的孩子又被打掉的時候，袁錦秋的子宮受損，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路連生擁著淚流滿面的袁錦秋，許諾一定會離婚娶她。

然而，面對賢惠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路連生無法張口。他在對妻子和情人的兩種愧疚中掙扎著。每當袁錦秋催他離婚時，他總是借口孩子太小而拖延。這讓袁錦秋感到了絕望。思來想去，她決定把路婷婷騙到手，然后逼迫路連生離婚。她覺得這是個一箭雙雕的好辦法，即可以實現她跟路連生結婚的夢想，又不至于使他骨肉分離。

那一天，她悄悄地跟蹤婷婷和她媽媽來到一個人多嘈雜的大商場里，趁她媽媽專心致志地在試衣間里試穿衣服，袁錦秋裝作無意用可愛的糖果把婷婷引了出去……好不容易把婷婷哄好了，她努力讓自己平靜，若無其事地上班，打算過兩天給路連生打電話。然而，突如其來的變故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婷婷的媽媽在尋找女兒的路上被急速駛來的大貨車撞飛了，當場死亡。

聽到這個消息，袁錦秋傻了，她的本意并不是這樣。婷婷媽媽的意外去世給了她沉重的打擊，讓她背上了一輩子的心債。而路連生的精神也受到重創，整日委靡不振，公司一片混亂。袁錦秋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這時如果再跟路連生結婚，她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但她又沒有勇氣跟他坦白這一切，她寧可選擇用自己的余生撫養好婷婷，向婷婷的媽媽贖罪！于是便辭了職，帶著婷婷來到了魯西北的一個小城市。

曾經溫馨的三口之家轉瞬間妻亡子散，路連生幾乎要崩潰了！盡管女兒失蹤后他馬上報了案，但沉浸在妻子去世的悲傷里，他想不起任何有用的線索。沒有人知道他和袁錦秋的情人關系，他自己更不會想到誘拐他親生女兒的會是自己的情人！

袁夢呆呆地看著養母。不！是可惡的第三者，是她逼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12年的恩情頃刻間煙消云散，她心里剩下的只有恨。

袁夢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鄰居王阿姨來敲門，原來她受袁錦秋囑托，給袁夢送來早餐。對于一個剛滿18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人生變故不是一時間能接受得了的，王阿姨嘆了口氣，委婉地勸道：“小夢，不管怎樣，她養了你12年。看在她對你的養育之恩上，你也要勸勸她盡快接受手術，否則她只有死路一條。”在王阿姨的勸說下，袁夢決定見這個可惡的女人最后一面，從此斷絕關系。

病房里，曾經親熱的母女如今冷冷地對峙著。袁錦秋說：“夢夢，我是早就該死的人了，因為你，多活了12年。現在是我走的時候了，我去給你媽媽賠罪，求她原諒我。”袁夢痛哭著質問：“你死了我媽媽就能復活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袁錦秋的淚無聲地流了出來，悔恨和痛苦噬咬著她的病體。她從枕邊摸出一張小紙條，遞給袁夢：“這是我從過去的同事那里要來的你爸爸的地址和電話，你去找他吧。”

一直沉浸在仇恨里，袁夢竟然忘記了自己還有爸爸。聽袁錦秋這么說，她接過紙條，跑出去給路連生打電話。

12年了，這一聲“爸爸”叫得那么心酸！電話那端的路連生突然聽到久違的“爸爸”，先是奇怪，等弄明白一切后，激動得泣不成聲，懷揣著千般滋味，立即乘飛機趕了過來。失蹤12年的女兒失而復得，路連生抱緊女兒再也不肯松手，淚水淌滿臉龐，他喃喃地說著：“終于可以告慰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了……”提起媽媽，袁夢的心又痛起來，她懇求爸爸把她帶走，她要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路連生許諾女兒：“你給爸爸一個機會，爸爸一定要把以前欠你的愛加倍補償。”

愛恨已成往事，離開前，父女倆去醫院看望袁錦秋，并向她告別，但醫生告訴他們，袁錦秋已經出院了。袁夢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拉起爸爸急忙趕回家里，發現袁錦秋安靜地躺在床上，旁邊散落著幾粒安眠藥。

經搶救，袁錦秋從鬼門關逃了回來。當她醒來看到路連生父女時，情緒異常激動，大聲喊著趕他們走。大夫說：“病人的求生意志非常薄弱，她需要家人的鼓勵。”不知為什么，看到袁錦秋虛弱無助地躺在病床上，袁夢心里的恨竟然一點點消解了。

她想起了兩人相依為命的12年。上小學時每逢雨天，袁錦秋就去學校接她，背著她走在泥濘的路上，一手托著她，一手打著傘，傘總是偏向后面；初中時，她逃課去網吧，袁錦秋跪在地上求她——寶貝，不要跑了，阿姨不打你，阿姨買臺電腦，以后咱在家上網；高中時，兩人一起逛街，她看中一條裙子，480元，雖然她沒吱聲，但袁錦秋看在眼里，第二天就買了給她送到學校去，后來她才知道，阿姨吃了一個月的饅頭就咸菜……想到這些，她的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雖然她從沒叫過她一聲“媽媽”，但袁錦秋已對她付出了母親一樣的愛，袁夢內心掙扎著。她問爸爸：“如果我們幫她，媽媽會生氣嗎?”路連生反問女兒：“你希望她死嗎?”袁夢搖搖頭，路連生又說：“遵從自己的內心吧，不要留下遺憾，爸爸會支持你的。”第二天，袁夢親自熬稀飯給袁錦秋送去，她說：“阿姨，小時候我一生病，你就給我熬稀飯。現在你病了，換我照顧你。”這是真相大白后袁夢第一次開口叫“阿姨”。袁錦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恨我嗎？”

袁夢像往常一樣握緊了養母的手，真心地說:“你曾給了我媽媽一樣的愛，我也要回報你女兒的愛！”袁錦秋一把擁抱住袁夢痛哭起來。袁夢解開了心結，開始無微不至地照顧袁錦秋，可袁錦秋一直拒絕接受手術，她總是說：“我得了癌癥，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萬般無奈的袁夢只好求助爸爸，可仍然沒什么效果。

袁夢見阿姨還是不答應，忍不住哭著說:“阿姨，你不是說要看著我出嫁嗎?如果你走了，我結婚的時候該是多么凄涼啊!”

袁錦秋的眼淚打濕了睫毛，落在枕頭上，她平時最看不得袁夢哭的，她終于轉過頭來伸手去擦袁夢臉上的淚，哽咽著說:“我哪就那么容易就走了呢？我還要活著，看著你結婚。”

袁夢破涕為笑：“那你同意手術了？”袁錦秋點點頭：“我將來還要給你帶孩子呢！”

12月初，袁錦秋的手術順利進行。不久，路連生因為公司事務回到了北京，臨時給她雇個護工，袁夢也回到學校繼續學習。

很快就放寒假了，一心掛念著阿姨的袁夢考完試就連夜趕回了家。因為身體原因，袁錦秋很早就休息了，她的手機放在客廳里，手機上有一條未讀信息。袁夢一看，竟是爸爸發來的：錦秋，一定要按時吃飯。你的身體健康是我最大的幸福。

她好奇地繼續往前翻，又看到爸爸發來的這樣一條短信：如果夢夢不反對，我們還有可能重新開始嗎？袁夢找到了阿姨的回復：對你，對于愛情，我早已死心。

爸爸又說：錦秋，你一輩子獨身我很不安。夢夢早晚都要出嫁，如果你對我已經沒有感情了，那么我希望你能快點找到合適的人。袁錦秋回復說：為了夢夢的感受，我沒打算結婚。

袁夢終于明白了，盡管過去了這么多年，爸爸和阿姨之間依然存有難以割舍的情感，盡管當時他們對不起媽媽，但他們已經背負了這么多年的情債，相信媽媽在天之靈也會原諒他們的。她最后決定成全爸爸和阿姨。

第二天，袁夢訂好了去北京的機票，又給路連生打電話：“爸爸，我和袁阿姨去你那里過春節，你歡迎嗎？”路連生高興得連聲答應。袁夢耍了個心眼，騙袁錦秋說：“我爸爸病了，我得馬上去北京。”袁錦秋一聽十分著急：“我和你一起去，好有個幫手。”在飛機上，袁錦秋一個勁嘮叨：“都這么大歲數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看著阿姨焦急的樣子，袁夢強忍著沒笑出聲來。

可下了飛機，發現路連生正好端端地站在機場迎接她們，袁錦秋馬上明白是上了夢夢的當，她扭頭就往回走。袁夢趕緊拉住她，撒嬌地說：“阿姨，咱們既然來了，就玩幾天好不好？你就當陪我，行嗎？”袁錦秋只好繳械投降。

那段日子，路連生再忙也回家吃飯，他感慨地說:“我孤獨了十幾年，現在終于再次有了家的感覺。”看著已不再年輕的爸爸和阿姨，袁夢更堅定了決心，要給他們一個幸福的晚年。

一個周末的晚上，她在一家飯店訂好位子，分別給爸爸和阿姨打了電話。她還買了一大束玫瑰并附了一張小卡片：爸爸，阿姨，讓我們成為一家人好嗎？婷婷敬上。那晚，當她看到爸爸牽著阿姨的手走進家門的時候，袁夢含淚笑了……

吉茂青/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