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中旭
“要讓更多的人明白,食品安全問題也好,甲型HINI流感也好,都是可以用相對很小的代價控制住的”
“近年來一系列公共衛生事件表明,如果從源頭開始治理,會取得更好的效果。”中國農業大學動物醫學院副院長趙德明日前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表示。
早在2003年,趙德明就曾上書國務院,呼吁重視動物疾病防控工作。2009年5月11日下午,趙德明在辦公室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
中國新聞周刊:4年前采訪你的時候,你曾經說過,SARS之后,中國對公共衛生的投入呈幾何級增長之勢。不久前溫總理主持國務院常務會議,國家又決定投入50億專項資金保障防控,聯想到中國的疫情非常輕,這是否證明了加強投入的重要性?
趙德明:現在是在堵啊,比如各個機場都要配備檢測甲型H1N1流感的設備,就要很大一筆錢,研制疫苗也需要幾個億的投入。
但是,我們還沒有從源頭上開始治理。我們可能剛剛才意識到源頭治理的重要性。
因為留學和學術交流的原因,我在美、歐、日都長期居住過,這些發達國家的動物衛生體系非常健全,很多中國現在還存在的動物疾病,在這些國家幾乎都已經消失了。這些國家的學者,聽說中國的豬還會有瘟疫流行,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說,發現了,就地殺掉掩埋、對豬圈進行消毒封鎖不就解決問題了?如果牛出現一點問題倒還情有可原,因為牛需要放牧,活動范圍比較大,很難完全封鎖。
中國新聞周刊:這種能夠把豬瘟消滅在搖籃里的動物衛生體系,主要靠什么?
趙德明:靠法律,靠人。中國目前還沒有一部《獸醫法》。理想的格局是,在這部基本法下面再有若干部涉及檢疫、防疫等方面的單行法。而我們現在只有一部《動物防疫法》,只要一出問題,實際上要做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這部法律的范圍,這不就成了無法可依了嗎?
2007年《動物防疫法》修改,我參加了專家論證會,看到征求意見稿里一處關于獸醫的規定,覺得很荒唐:“從事相關專業3年以上的,方有資格申請獸醫師。”助理獸醫師的申請也是3年。我當時就說,你不能把門檻放得這么低,起碼還是要上大學。好在后來法律修改成申請參加執業獸醫資格考試的人,須“具有獸醫相關專業大學專科以上學歷”。
這是一個門檻,獸醫有專業知識和豐富的經驗,就更容易把瘟疫消滅在萌芽中。
中國新聞周刊:好在我們從2007年開始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趙德明:意識到了,但體系仍很薄弱。這一次的醫改里面,凡是涉及公共衛生方面的內容,幾乎沒有動物衛生體系的份兒。
中國新聞周刊:醫改里有一句話,就是每個鄉鎮都建一所衛生院,每個村都建一個衛生室。
趙德明:獸醫院和獸醫站,也應該深入到每個鄉村。如果這樣,就不會發生一有疫情就依靠疫苗這種事。
甲型H1N1流感其實不算那種非常嚴重的流感。還有禽流感,我們獸醫口在1996年就已經有人報上來了。如果能夠把它控制住,做好隔離,無疑是更好的辦法。西方發達國家在控制這一類動物疾病時,很少采用疫苗這種事后防治的辦法。
科學有其自身的規律,尊重規律,才會找出好辦法。相對于大規模的投入,科學合理的機制才是第一位的。
中國新聞周刊:可即使是科學合理的機制,離了錢也是不行的。
趙德明:有時候,錢還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幾年前,西部一個地區出現了新型口蹄疫,領導都去了,但疫情控制得并不算得力——后來還是有幾千張牛皮被運到了東南沿海販賣。
按照政策,死一頭牛,中央財政補1/3,地方財政補1/3,農民自己負擔1/3。可是,中央的錢能到位,地方財政——縣里面哪有錢給你補?這種情況全國都很普遍。那么,農民就要承擔2/3的損失,一個牛場,是他的命根子,全殺光了,你讓他怎么活?除了瞞報,農民沒有別的辦法。
這一類的瞞報,和地方行政長官有什么關系?他能做的,都做了,可沒有相應的保險機制,瞞報是他無法避免和控制得了的事。
據我所知,很多大學的實驗室,有時會受到農場的邀請,去給那里的動物病情做診斷,有時還要把樣本取回來化驗。那么,那里發生了疫情,大學實驗室也是知道的。但大學實驗室也不肯聲張,為什么呢?因為國家要求疫情發布必須由指定獸醫站來做。大學要是報上去,還會吃不了兜著走。
出現了這種事情,實驗室告訴農民,農民靜悄悄地掩埋了事。
我在2003年寫給國務院的報告中,很重要的一條意見就是讓大學實驗室參與到動物防疫的第一線來。現在的獸醫站倒是建了不少,但平時很難運轉,只有出了事,上邊派了任務才開始忙活。而動物的疫情,重在日常的防控。
所以我要呼吁,要讓更多的人明白,食品安全問題也好,甲型H1N1流感也好,都是可以用相對很小的代價控制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