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琪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冬夜。臨近年關了。按慣例到處都鶯歌燕舞舉杯同慶。哪怕只是變著法子撮一頓樂一番。我們這個小小的集體也不例外。十幾個人累了一年,算不得功德圓滿,但用總結性的語言可以說,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都有那么一點兒。大伙兒借著這個機會狂歡一把,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我是這個小集體的頭兒,從事媒體這一行將近二十年了,比周圍的同事幾乎都年長一大截子。“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小年輕們便稱我為“老師”。我的意見是,除了叫阿姨叫職務,其余的叫名兒叫姐兒叫什么都行,那意思很明確,不能把我叫老了叫見外了。
說實話我們的工作挺繁重。但年輕人一呼百應激情滿懷。我和他們在一起從來不覺得老之將至,更沒有魯迅筆下“九斤老太”那種“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的悲嘆和憂慮。我把他們的稿件改完后,他們會感慨“姜還是老的辣”;他們幫我“教訓”不服管的電腦,我自然稱贊“高手就是不同”;誰做了一個好節(jié)目,我邊看邊樂邊叫好邊提意見;我在哪兒登了篇文章,他們看到了就搖頭晃腦又讀又評又欣賞;女孩子們常換常新的服飾我看了養(yǎng)眼。我穿了什么新款式他們大呼小叫造氣氛……我們的工作小環(huán)境寬松而且寫意,上班不是難言的負擔。倒成了一種創(chuàng)造的快樂。
那個冬夜跟往常一樣,但我們都很盼望它的到來,“晚宴”安排在一個離單位不遠三彎六拐才到的東北飯館。菜肴挺普通但豐富可口又有酒。我們吃得很滿意喝得很盡興。平時開會是我主持,到這種場合我就徹底退居二線。讓那能說會侃不時幽一默的主兒全權代理,往往情緒熱烈高潮迭起。這天吃飽喝足后大伙還意猶未盡,于是湊份子說要去卡拉一回才OK。
我們包了一個挺大的房間,有幾個積極分子立即開始一首接一首地點歌。我基本上只能唱老歌,不是因為有代溝抗拒通俗歌流行曲一類,主要是新歌太多光看歌名已經(jīng)目不暇接,大多數(shù)歌我都來不及學。好在他們年輕人對這些最拿手,各人都點自己的心水歌。整個房間就被各種各樣的旋律充盈著,一刻也不曾安靜。
一兩個人唱著的時候,其余的就拍手呀吃零食呀喝啤酒呀打打鬧鬧地樂,一曲唱罷,業(yè)余主持依舊盡職盡責逗大家開心。偶爾我也唱幾曲,但更多的時候我坐在一角靜靜地聽,看他們手舞足蹈,抖落一年的艱辛。我不由得想:年輕真好,不再年輕了,和年輕人在一起真好。有些人一提起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大搖其頭,好像什么事都讓他們給辦壞了,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曾經(jīng)年輕,我們不是也沒有完全按老一輩的模式去生活嗎?社會總是要向前發(fā)展的,盡管有起伏有波折……
我正有些走神房間里突然靜了下來,有人拿著麥克風大聲說道:“我有個提議,我們每個人親一下宋老師,好嗎?”
“好!!!”……歡呼的聲浪里,我被幾個人擁到了房間中央,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是等待著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還是婉轉地謝絕這份純真的好意。剛才一蹦多高的年輕人這會兒變得鄭重而靦腆,很有秩序地一個跟著一個向我走來。有的張開雙臂摟著我的肩膀。在我的臉頰上輕輕一吻:有的快速跑近我,俯身用臉緊緊地貼著我的臉;更多的是在我臉上很堅決地用力一吻,然后笑著離去……每一個吻都讓我真切地感受到青春的氣息,圣潔的力量。還有尊重、信任和期待。
我喃喃地一聲又一聲地說:“謝謝,謝謝……”我的眼睛漸漸充滿了淚水,眼前是夢幻一般的云霧縹緲,心底是不斷溢出的感激的流泉。
一個人生命中最早的吻,常常是母親給的。那是受用一生的溫馨之吻;長大后讓人急切向往的是愛人的吻,那是心醉神迷的甜蜜之吻:自己成了母親后會接受兒女的吻,那是刻骨銘心的親情之吻……吻親人也被親人吻,天經(jīng)地義。
但在那個平凡的冬夜里,來自十幾位年輕人的十幾個吻,是那樣震撼著我的心田,也凈化著我的靈魂。從此,我把那些無價之吻悉數(shù)珍藏,永不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