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之基本范疇及其檢討

鄭　偉

收稿日期：2009-03-15

作者簡介：鄭偉，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漢語言文學學07級碩士。

摘 要：梅耶的《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是歷史比較語言學的集大成之作，總結了歷史比較語言學的基本原則和方法，為以后的語言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模式，但對漢藏語系的適用性是值得商榷的。

關鍵詞：歷史語言學；比較；構擬

中圖分類號:I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09)01-0151-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09.01.075本刊網址：www.hbxb.netお

梅耶的代表作《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一書是他1925年應邀到挪威奧斯陸“比較文化研究所”做學術演講后，將演講稿整理而成的。該書對歷史比較語言學做了理論性總結，明確提出進行原始母語重建時，必須就整個系統進行比較，而重建也只能是一些語言成分的對應系統，不可能真正還原出整個原始共同語的本來面目；強調在語言的歷史比較中應重視方言的區別，重視語言歷史演變中平行發展的可能性。本文將對《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做全面系統的梳理，并檢討其優勢與不足。

一、歷史比較方法的定義

歷史比較方法，即“從比較中揭示普遍的規律”，“從比較中找出歷史的情況”。

二、歷史比較方法的前提

（一）所研究的任何一種語言不能是孤立的

“比較方法既然是建立語言史的唯一方法，因此，一種語言只要是孤立的就沒有歷史可言。”（二）所研究的任何一種語言來自于一個單一的傳統

“事實上，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遇到過任何例子，可以使我們斷定某種語言的形態系統是由兩種不同的語言形態混合而成的。在我們直到現在所觀察到的例子中，每種語言都有一個連續不斷的傳統；它們可能或多或少的借用的成分，這些借用的成分可能會引起某些新的構詞法。傳統可能是世代相傳的：語言由老的一代傳給年輕的一代，也可能由語言的變換產生：一個地方的居民學習了一種交際的語言，而最終放棄了他們自己的固有的話，但是，語言的形態系統無論如何都只有一個單一的傳統。”而“我們現在之所以能夠用比較的方法來建立一些語言歷史，是因為我們確信，每種新的系統都應該從一種單一的系統出發來解釋。”

三、歷史比較方法的根基

梅耶認為，語言符號的任意性歷史比較方法的根基。“假如語言所表達的意思和那些用以表達這意思的聲音之間有一種或緊或松的自然聯系，就是說，假如語言符號可以撇開傳統，單用它的音值本身可以使人想到它所表達的概念，那么，語言學家所能采納的就只有這種一般的比較方法，任何語言的歷史也就都不會有了。”

四、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目的

梅耶認為，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目的在于用系統化的方式解釋印歐語系中諸語言有一個共同的來原。“這些相符之點不能用各語言間相互借用來解釋，可以假設它們有一個共同的來原。但是我們還要用一種系統化的方式來解釋，這就是比較歷史語言學的目的。”

五、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研究范圍

從梅耶的表述中，我們可以看出：歷史比較語言學的研究對象是印歐語系，而研究范圍著眼于兩方面：語言的親屬關系和原始“共同語”。語言的親屬關系研究是研究語言的譜系分類，母語言和子語言的縱向源流，彼此所屬的族類；原始共同語的研究即構擬出各種語言的原始共同語。

無論是研究語言的親屬關系，還是構擬原始共同語，這兩方面總是相互影響的。要想確立語言之間的親屬關系，就需要追溯每一種語言的源頭，即原始共同語；同樣，要想構擬出原始共同語就需要確定語言的親屬關系情況。從語言現有狀態比較構擬出過去的形式，才能推知原始共同語的情況；從前代文獻對比現存的語言狀態，才能確定語言的親屬關系。

六、歷史比較語言學所用的材料及其優劣

（一）依靠歷史文獻

優點：“一切古代語言的事實都只能依靠文籍來觀察。”“這些史料用批評的眼光來解釋，是可以給我們許多材料的，并且常常使我們對于古代某些情況得到一個正確的概念。”

不足：“這種研究只能使我們確定一種語言在某一時代某種條件下的情況。直接觀察古代的語言已經不可能了，考察文籍只是直接觀察的代用品。“即是最好的文字（書面的語言），也不準確的記錄口語的連續變化。”

（二）依靠語言地理調查

優點：“語言地理的長處在于明顯地表現出每個詞、每個形式的歷史的特點。”

不足：首先，需要耗費相當的人力、物力、財力。由于語言地理分布的范圍廣大，若要進行細致的調查，必然要投入大量的資源。其次，調查難以做到有組織的，調查標準難以統一起來。“不同的調查人所搜集的材料是不能拿來作正確的比較的。如果調查工作不是有組織的，不是依照統一原則去研究整個地區的，而是每種單刊各有一種不同的方式，那么，這一地區的事實就不能拿來跟另一個地區比較。即使在很好的情形之下（這種情形是很少見的），調查是有組織的，方言單刊都是依照統一的模型做出來的，調查人也未必都能夠完全用同樣的方法去調查紀錄。”另外，調查人難找。最后，調查密度難以掌握，在確定一張語言調查綱所需的調查點的時候，其密度大小是不好掌握的。太密，則過于繁瑣；太疏，則過于簡略。

七、歷史比較方法所遵循的原則

梅耶在《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所用的證明》一章中，提出了考察語言親屬關系的三大原則，即形態、語音、詞匯。

（一）形態原則

所謂形態，即“用來變化詞、組合詞以構成句子的全部規則，是語言中最穩固的方面。”并不是所有的形態都可以使用，“可以作為確定‘共同語和后代語間的連續性的證據，只有那些表現形態的的特殊規則。”

1.形態的作用

首先，“一種語言里這種沒有意義的語法范疇和例外的形式愈多，語言學家證明語言親屬關系和構擬原始共同語的工作也就愈容易。”其次，對于特殊事實的考察必須置于形態系統之下。“觀察特殊事實并不能代替考察形態的全部。無論哪種形態都自成一個完整的系統。所以應當根據全部相符之點，盡可能的把‘共同語的系統構擬出來……等到我們把形態系統和形態系統相對照，看出原始系統怎樣才可能變成各個后代系統時，才算確定的完成了。” (二)語音原則

語音原則，即遵循語音對應規則。“要認識兩種同原的語言之間有規則的對應，雖然常常是不可能的，然而共同語和從它演變出來的語言之間的對應卻有一定的規則。我們可以把它們列成許多確定的公式。”這里的對應并不是形式上的相似，而是體現出一種對應規律。

1.語音對應原則的范圍

“對應的規則可以在原始語和它的每一種后代語之間擬定，而不能在各種出于同一共同語的后代語之間擬定。”

2.語音對應原則的應用前提

梅耶認為，一些特殊的變化是不能作為考察的依據的，不應該把他們歸入一般的范疇。“不消說，在一種理論還沒有正確的建立起來的語言里，這些易于使人走入歧途的事實是不能利用的，還是暫時把它撇開為妥。”

(三)詞匯原則

對于詞源的考察，梅耶提出形式和意義兩條標準。“我們能夠像這樣就形式和意義兩方面構擬出一個很確定的詞，詞原就可以說是可靠的了。”

1.詞源考察的前提

考察同源詞的前提是首先區分什么是原有詞，什么是借來詞。“詞保不定是借來的，研究一種古代語言或近代語言的詞原家，如果把所要解釋的詞都先驗地看成原有的，就會常常陷入錯誤。”

2.詞源考察的順序

在具體考釋同源詞方面，梅耶采取的是語音優先原則，語義則居于次要地位。

語音優先原則，即找語音的對應規律，在完全符合語音對應的情況下，則所考察的一組詞可視為同源；若語音大部分對應很規則，仍有少許不規則的現象出現的時候，要么用某個詞的特殊情況來解釋，要么解釋為從別的語言借來的。可見梅耶所采用的是語音對應至上原則，只有對應出現不規則時，他才考慮到語義方面的問題，并不是“語音對應”和“語義相符”兩條原則并舉的。

八、歷史比較語言學的重要方法－構擬

我們認識語言是從有史時期開始的，即有文獻記載的時候，但語言未分化以前的無文獻記載的時期只能通過我們的構擬來反映那段時期語言的大致面貌以及共同時期到有史時期中間的演進過程。

（一）構擬的目的

“說明‘共同語時期和各種語言開始有文籍的時期之間的經過。”

（二）構擬的特點

構擬只能是反映語言的大概輪廓，不可能做到完全精確地還原語言的本來面目，甚至有一點構擬還可能是錯誤的。“就是在最好的情形之下，‘共同語和各種所見到的語言之間的距離還是很大。我們用來填補這距離的所加進去的那些說法，也許有很大一部分是不正確的，任意的。”

九、關于歷史語言學的檢討

（一）梅耶在該書中系統闡述了歷史語言學的方法，做了理論性總結，顯示了歷史語言學的優勢。

1.“歷史比較語言學以嚴格的歷史主義原則，科學的比較方法，通過不同語言的比較構擬共同語，并以共同語為上溯下聯的立足點，研究語言的歷史發展規律，確定語言的親疏遠近關系，進行系屬分類，進而揭示語言的歷史關系。這種研究目標決定了歷史比較研究的基本程序是，首先要研究個別語言的歷史，然后在語言比較的基礎上構擬共同語，而共同語的構擬又能反過來修正個別語言的歷史，從而促進語言的歷史研究。”

2.“它建立的比較原則和一系列比較方法形成了一種行之有效的可供操作的范示。”

3.明確的系統論觀點。歷史比較不是著眼于單個語言事實的研究，而是置于語言系統之下的研究。

(二)雖然歷史比較語言學有很大的學科優勢，但是不能說它不存在任何缺陷，尤其是早期。1.梅耶指出，歷史比較研究的對象是印歐語系的語言，所運用的原則也是適應于印歐語系語言特點的，但是若要研究缺乏形態變化的漢語，尤其是漢藏語系的諸語言，梅耶所確立的原則和方法是有些難以操作的。“漢藏語系諸語言，多數語言形態貧乏，而且多屬單音節語，其語詞的演變分化軌跡比較隱晦。這就是說，印歐語系諸語言的親緣關系是外顯到語詞這一層上的，而漢藏語系諸語言的親緣關系則內含于音義構造這一層內。經典歷史比較的工作起點恰恰是語詞這一層，這樣看來，將印歐語的歷史比較施之于漢藏語系，其工作起點跟親緣關系的分布層次并不一致，因而其所得結果也就有著很大的不同。”

2.早期的歷史比較語言學在同源詞研究方面，是以單一的線性原則為依據，這是比較適合印歐語系的語言的，但對于漢藏語系語言中的一些因非線性因素所造成的語言現象，該方法就表表現出局限了。“非線性原則或歷史主義原則，是經典歷史比較的根本原則，它的有效范圍是語詞沿著線性軌跡所發生的演變分化，印歐語系諸語言的同源演變分化，正是處于這一范圍之內；而漢藏語系諸語言的同源演變分化，除了處于這一范圍的現象之外，更多的是在這一范圍之外，即處于音義構造這一范圍之內。在音義構造這一層，親緣關系中存在著大量的非線性成分，這是歷史主義原則所難以處理的。”

3.在同源詞的鑒別上，由于漢藏語系諸語言缺乏形態變化，因此音轉式同源詞的變化軌跡在詞形上表現得不明顯，相對于印歐語系而言，用歷史比較的方法考究漢藏語系的音轉示同源詞，難度極大。

4.歷史比較語言學重視文獻的作用，但是不少語言是沒有文字、沒有文獻記載的，中國不少的少數民族就是如此，沒有文獻是不是就不能進行歷史比較的研究了呢？

5.經典歷史比較所做的證明就是要論證必然性，排除偶然性，但受歷史條件、思維觀念、材料等多方面的限制，十九世紀的歷史比較在這方面做的不夠好。如何排除、證明相符之點不是出于偶然呢？梅耶并沒有給予正面的回答。

盡管梅耶的觀點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是《歷史語言學中的比較方法》仍然具有相當的價值。它確立了或者說是總結了歷史比較語言學的基本原則、基本立場，為以后的語言研究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范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