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根
在“文化大革命”中,粟裕是一位基本上沒有受到沖擊的開國大將。他沒有因為中央軍委的“一號命令”而被強制離開北京,更沒有被監禁或坐牢;他還出席了“文革”期間幾乎所有象征政治待遇的黨代會、人代會、中央軍委擴大會議,并擔任國防部副部長要職;1967年4月,他和劉伯承、徐向前、聶榮臻等同時增補為中央軍委常委。
粟裕在“文革”期間的境遇,在開國將帥中是極其罕見的。

毛澤東主動和他握手,周恩來兩次請他到中南海西花廳,林彪在中蘇邊境緊張時派人請他出謀劃策
1958年,軍隊發生了一場“反對教條主義”的運動,粟裕被莫須有的罪名撤銷了總參謀長的職務。此后,他被調到軍事科學院任副院長,這實際上是賦閑。到了“文革”中,在某些人看來粟裕不過是一只“死老虎”,斗爭的鋒芒不該針對他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有赫赫戰功。1967年3月,周恩來找他談話時,說了這樣一段話:“毛主席說,粟裕有戰功!你一時還是打不倒的。”正是毛澤東的話,才有了粟裕在“文革”中忍辱負重的特殊經歷。
但是,在“四人幫”的黑名單上,卻列上了粟裕的名字。在軍事科學院,有造反派扯起了“打倒葉(劍英)粟(裕)王(樹聲)”的旗幟。在京西賓館,有人成立了他的專案組,開始查他的所謂“特嫌”問題……到了1967年,有人在國防工辦也喊出了“打倒粟裕”的口號,貼出了“打倒粟裕”的大標語,說他是“二月逆流”的成員。
這個時候,周恩來出面了。第二天,在造反派會議上,周恩來手里舉著毛主席語錄,厲聲質問:“誰說粟裕是‘二月逆流的成員,你站出來!”周恩來連問3遍,沒有人敢站出來。粟裕這才沒有被打倒。
1970 年1月,當粟裕任職的國防工業軍管小組解散時,周恩來又一次把粟裕召去,個別談話。他對粟裕說:“部隊你已回不去了,就留在我身邊,在國務院做點工作吧!” 就這樣,粟裕繼續留在國務院業務組,再一次得到了保全。
毛澤東也沒有忘記立下了“淮海戰役第一功”的粟裕。1967年7月,毛澤東親自指示任命粟裕兼任中國科學院軍事代表。1972年,在陳毅追悼會上,毛澤東緊緊握著粟裕的手說:“井岡山時期的戰友不多了。” 毛澤東的一句話,使身處逆境的粟裕感到了莫大的欣慰。正是有了毛澤東對粟裕的一系列關照,“四人幫”才不敢動他。毛澤東逝世后,粟裕參加了悼念毛澤東的大部分活動,每次都眼眶濕潤。
粟裕得以保全可能還和林彪對他軍事才華的欣賞有關。林彪欣賞粟裕是眾所周知的,解放戰爭中其他戰區的戰況通報林彪基本不看,華野的戰報林彪都認真研讀。豫東戰役勝利后,林彪曾感慨地對劉亞樓說:“粟裕盡打神仙仗。像豫東戰役那樣的仗,我是不敢輕易下決心打的。”林彪從不夸贊其他人,唯獨對粟裕是個例外。1958年,中央軍委擴大會議批判粟裕時,站出來替他說話的主要是四野的將領。1965 年10月,當時主持軍委會議的林彪特意找到在上海養病的粟裕說:“你現在身體不好,好好養病,病好了后要多到軍隊走走看看,了解軍隊的現狀,有什么建議就對我講。”1969年,中蘇邊境緊張,在林彪的同意下,由時任北京軍區司令員李德生、政委紀登奎出面把粟裕請出來,由其出謀劃策。粟裕果然不辭勞苦,帶了幾個軍事參謀跑到中蘇、中蒙邊境防區漫山遍野地轉了幾個月,搞出了一份防御作戰方案。可能是這個原因,林彪集團在“文革”中沒有猛烈地打擊迫害粟裕。

粟裕對林彪、“四人幫”的基本態度是“不迎合、不茍同、不追風”。經歷兩次交鋒后粟裕與他們劃清界限,保持距離
“文革”開始的時候,粟裕也是“很不理解,很不認真,很不得力”的。但他不跟風,而是憑著自己多年的政治經驗和對黨的忠誠判斷是非。
在“文革”期間,一些受難的老同志托粟裕轉信。粟裕處理的原則是,凡是托他呈送周恩來的,他都轉上去;凡是托他向林彪及其死黨轉呈的,他都一律拒絕。當然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并不能直言,推脫說:“我很難得見到他們,要相信黨,問題總會解決的!”
1970年8月,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召開。粟裕帶著軍事科學院的中央委員上山參加了這次會議,被編在西北組。會上,林彪作了一個很有火藥味的發言。他在講話中繼續堅持稱天才,堅持設國家主席。
粟裕聽了林彪的講話以后,也像許多來開會的一樣,以為這是林彪代表中央作的開幕詞,并沒有引起更多的重視。但他隱約感到這里面有點什么潛臺詞。第二天,就有人開始串聯了,吳法憲要求全會聽林彪的講話錄音。8月24日下午,陳伯達、葉群、李作鵬、邱會作等人分別在華北組、中南組、西南組和西北組發言,支持林彪的講話,不點名地攻擊張春橋等人。會議的氣氛越來越緊張。這時候,他已經預感到這里面有名堂,是兩個集團之間的斗爭。他對林彪、江青的所作所為,懷有高度警惕。25日,華北組的發言作為全會的六號簡報發到了粟裕手上。他更加感到事態的嚴重——這絕不是個設不設國家主席的問題。
有人對粟裕說:“粟老總,咱們也該表態了吧。”粟裕說:“別急,再等一等。”又有人說:“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被動了。”粟裕還是不說話。
按說他是軍隊的代表,應該表示支持林彪的意見,但他就是不吭聲。他覺得這背后有名堂。果然不出所料,當天下午,他出席了各組組長參加的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毛澤東在會上大為光火,點名批評陳伯達等人的發言。他說:“不要搞分裂,不要揪人。有些話提起來有千斤重,放下來只四兩。國家主席問題不要再提了。要我當國家主席就是要我早點死;你們再繼續這樣,我就下山,讓你們鬧。”
會議決定,立即休會,停止討論林彪的講話,收回華北組六號簡報。這時候,大家領悟到了粟裕的深思熟慮。原來主張要表態的同志找到粟裕說:“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們就犯錯誤了。”
1975年,四屆人大要開幕了。軍隊代表團組成以后,粟裕被推舉擔任解放軍代表團團長。那時正是政治斗爭十分激烈的時候。粟裕一面邀請葉劍英、鄧小平等中央領導接見全體代表,一面高度警惕“四人幫”一伙插手軍隊,拉攏部隊代表。
會議剛開始不久,江青就讓她的辦公室工作人員給解放軍代表團打電話:“江青同志要見見解放軍代表團。”代表團工作人員給粟裕報告后,粟裕未予理會。江青不甘心,便自己闖到解放軍代表團住地,粟裕只好虛與委蛇。談話間,一位代表團的副團長懾于江青的“威勢”,當著江青的面提醒粟裕說:“咱們召集全體代表,請江青同志作指示吧!”粟裕趕快和旁邊的一個人說話,裝作沒聽見,他希望江青也沒聽見。誰知那位副團長不理解粟裕的意思,真的以為他沒聽見,又說了一遍:“粟裕同志,咱們集合全體代表,請江青同志作指示吧。”在別人看來,粟裕這回是聽清楚了,可他依然和那位說話,沒理這個茬兒。江青這時已經完全明白了粟裕的意思,便站起身,忿忿地離開了。

當晚,粟裕回到家里,把夫人楚青和孩子們叫到身邊,很嚴肅地說:“我今天給了江青一個軟釘子……”接著又說:“江青這個人,你們是知道的,我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你們也要有思想準備。”事后,有的老同志對粟裕說:“裝作聽不見,也是你對付江青的一招呀!”粟裕只是笑,不作回答。
周恩來說:“你們現在也不向我反映情況了。只有粟裕膽子大,還是經常給我打電話,有時一天兩個電話”
1967 年3 月27日,正是林彪、江青把他們炮制的反革命政策推向狂熱的時候,周恩來召見粟裕說:“現在的情況很困難,國防工業系統已處于半癱瘓狀態,你過去有戰功,現時打不倒,你去支撐這個局面吧!”粟裕隨即被任命為國防工業軍管小組組長,并被推舉為國務院業務組成員。5月8日,粟裕即率軍事科學院干部500余人進入國防科委、國防工辦開始實行軍管。
盡管有周恩來直接領導,但粟裕就任新職后的處境是很艱難的:一是國防工業系統是林彪、江青陰謀篡黨奪權所垂涎的重要陣地,由周恩來組成的“軍管小組”成了他們攻擊的目標;二是部隊參加軍管的人員來自四面八方,情況異常復雜。當時“軍管小組”不斷地遇到來自所謂“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斥責,來自各派群眾組織的進攻,來自軍管人員內部的干擾。這時的粟裕一反他平日沉默寡言的性格,顯得格外堅毅剛強,敢于把自己思考成熟的想法直接大膽地,但又不得不巧妙小心地付諸于實踐。

“國防工業是周總理直接管的,堅決按總理的指示辦。”在整個軍管期間,粟裕始終抱定這個主意,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同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進行了堅決的斗爭。粟裕對周恩來的指示,不管大事、小事,都詳細認真傳達,并親自抓貫徹落實工作。他及時地如實地向周恩來反映情況,遇到自己沒有把握決定的問題,都及時請示周恩來解決。在兩個反革命集團猖狂進攻的日子里,有些人恐慌了,徘徊了。有一次,周恩來在國務院系統軍管小組負責人會議上批評說:“你們現在也不向我反映情況了。”接著又說:“只有粟裕膽子大,還是經常給我打電話,有時一天兩個電話。”
兩個反革命集團各自操縱群眾組織,挑動群眾斗群眾。粟裕對這種做法甚為反感。在軍管命令剛剛公布、尚未進點時,一個研究院的群眾組織便拉了幾卡車人作為代表開到軍事科學院,要求粟裕接見表態。粟裕即與王樹聲、向仲華計議,分析形勢,統一思想,確定政策,堅決不搞極“左”的一套東西。有的好心的同志悄悄來勸說粟裕:某派“是中央文革表過態的,你支持這派吧”;某派“是副統帥支持的,你表態吧”。但他斬釘截鐵地說:“國防工業軍管小組是受總理直接領導的,總理要求搞大聯合,應按總理的指示辦。”在不斷惡化的形勢下,1968年3月22日,軍事科學院干部大部撤出國防工業口軍管。粟裕盡管任國防工業軍管小組組長,但是工作基本上停頓下來了。1970年1月4日,國防工業軍管小組宣告解散。
粟裕頂住“四人幫”的嚴重干擾,領導指揮交通部門的干部職工創造出了我國水運史上的“黃金時代”
1970年初一個夜晚,在國防工業軍管小組解散后,周恩來再一次把粟裕召去中南海西花廳,讓他繼續留在國務院,參加國務院業務組,分管鐵路、交通、郵電部門工作。
原來1969年九大之后,軍管中的郵電部被撤銷,郵、電分家,郵政總局與鐵道部、交通部合并。當時的交通部門受“四人幫”破壞十分嚴重,鐵路運輸不暢,既不安全,又不準點;港口壓船壓貨嚴重,處處告急。
粟裕沒有被這些困難所嚇倒。他以犀利的目光冷靜地尋找著癥結。他視察青島,調查秦皇島,走訪大連。1972年春節前,天津港發生壓船壓貨的嚴重問題。粟裕受周恩來指派,立即趕到天津,冒著嚴寒,視察碼頭,看望船員,之后,組織召開了干部工人座談會。他對大家說:“同志們,我代表總理看望大家來了。快過年了,我們這里出現了壓船壓貨的問題,我們應該共同商討一個解決的辦法,抓革命,也要促生產嘛!”天津港干部工人在粟裕的引導和鼓舞下,實干加巧干,不幾天,壓船壓貨問題便得到妥善的解決。
為根本改變我國港口落后面貌,1973年夏,粟裕冒著酷暑,深入我國沿海各主要港口,作全面的實地調查,最后提出《關于加強港口航道建設和疏運問題的建議》。《建議》從戰略角度提出增建深水泊位300個;改進鐵路和公路線路,大力疏港;抓緊勘察設計;組織施工力量。為使這一方案得以落實,周恩來委托粟裕擔任建港領導小組組長。重任在肩,粟裕又從南到北,跑遍了沿海主要港口,爾后展開了轟轟烈烈的3年大建港。
1974年,粟裕因病做大手術后到廣州休養,仍不顧身體的虛弱,經常找人了解黃埔港修建情況。在當時正狠批“物質刺激”的狂風惡浪之下,粟裕批準給遠洋船員增加生活補貼,重新確定船員出國費用,建立船員制服發放制度,還堅持按周恩來指示在黃埔港試行計件工資制。
當“四人幫”刮起“反擊右傾翻案風”時,粟裕鼓勵三野老部下、交通部副部長彭德清說:“這些人又在干壞事了!不要怕,為革命工作就要大膽好好干。要打倒,我們一起打倒!”
一段時間,交通部的水運工作反復搖擺于修船還是造船之間,以致發展緩慢,修、造船能力只能達到需要的60%,遠洋船80%要到香港或國外去維修。粟裕以敏銳的洞察力,一針見血地指出:“水運工業是發展水路運輸的物質基礎。”他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提出了水運工業“修造并舉,以修為主;造船則大中小結合,以中為主,同時狠抓配套配件生產”的方針,得到周恩來、李先念等領導的高度重視和廣大干部、技術人員以及工人們的積極支持。這樣,硬是從“四人幫”的干擾當中,完成基本建設投資10億多元,新建了10個3000噸級以上的船塢,擴建、新建了修造船廠、船舶配套廠14個。這期間被稱為水運部門的“黃金時代”。當然,這離不開粟裕對水運事業傾注的心血。
粟裕說:“未來的反侵略戰爭,我不一定能看到了,但我作為一個老兵,如果不敢把看到的問題講出來,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有天,粟裕向周恩來提出:“我請求總理替我向毛主席報告,將來一旦打起仗來,我還要求重上前線。”周恩來立即回答:“那當然。要打仗,少不了你粟裕司令員!”
1970年3月7日,粟裕給中共中央寫了一份報告,建議采取集中兵力打殲滅戰的辦法,力爭在二三年內把大小三線地區的中小型水電站建設起來。3月下旬,周恩來找粟裕談話:“你關心國防,我給你創造個條件,去西北、華北邊疆走走,一方面學習地方工作,一方面了解邊防情況。”
粟裕喜出望外,隨后于4月5日到5月23日,前往西北、華北地區(主要是大西北地區)進行了近50天的考察,行程近萬公里,先后調查了甘肅、青海、寧夏、內蒙、河北5個省區的50多個單位70多個基層點(包括駐軍部隊、邊防哨所、國防工事、國防工廠、大中型工礦企業、農業大隊等)。他每到一個基層點,都同干部、戰士、技術人員、工人、農民一一親切交談,勉勵他們抵制派性,排斥干擾,聯合起來搞好生產,搞好軍隊建設和國防建設。
考察中,粟裕保持了在戰爭年代指揮員親臨第一線的傳統作風。一次,他乘吉普車去某地邊防,那里離外軍的設防陣地不到20公里,外軍居高臨下,很容易被發現,蘭州軍區司令員皮定均勸他不要去。粟裕為了獲得第一手資料,還是冒著危險去察看了邊界的實際地形和設防情況。邊防戰士和基層干部都十分感動地說:“我們這么偏僻的地方,還從來沒有這么大的首長來過呢!”
這次考察,粟裕對某項邊防建設所存在的嚴重問題感到非常吃驚。回到北京后,粟裕如實地向中央軍委寫了書面匯報,并向周恩來作了口頭匯報。周恩來聽了粟裕的匯報后說:“我同意你的意見。”
粟裕這次考察還帶著一個重大課題——探討未來反侵略戰爭的作戰問題。自從全國解放后,他就一直在探討著未來反侵略戰爭的作戰指導問題:諸如如何貫徹執行積極防御的戰略方針,如何建成我國的積極防御體系,以及采用什么樣的作戰方法等。但20世紀50年代后期,黨內民主生活不夠正常,他一直沒有機會就這些問題發表自己的看法。“九·一三”事件后,粟裕急切地想把自己的考慮向毛澤東、周恩來報告。但由于他所談的問題,同當時“文革”的大氣候不相符合,甚至是對立的,所以幫助他執筆的同志出于好意,都不敢動筆。粟裕得知后,就在一個夜晚關起門自己動手寫。他的夫人楚青勸他說:“你何必擔這樣大的風險。”粟裕激動地說:“未來的反侵略戰爭,我不一定能看到了,但我作為一個老兵,如果不敢把看到的問題講出來,就會成為歷史的罪人。”就這樣由他口述,楚青記錄,寫成了向中央的報告。
以后他又幾次向中央寫了有關未來戰爭問題的報告。從1965年到他去世前幾年,他先后向中央和中央軍委提出了20多個重要報告,內容包括陸海空三軍的建設,全局性的戰略部署,以至坑道內炮兵戰士的防震、排煙措施等,篇篇報告凝結著粟裕調查研究的汗水和深思熟慮的心血,體現著一個老戰士的高度責任感和求實精神。
粟裕說:“現在周總理病重,我們要堅定地按小平的指示去做!”他協助鄧小平、葉劍英為整頓部隊做了大量工作
1975 年4 月,在召開軍委擴大會議之前,剛剛復出的鄧小平和葉劍英交給粟裕一項特殊使命——南下部隊調查研究,了解情況。這是粟裕的一次特別行動,是針對當時的政治形勢,向軍隊打招呼,警惕“四人幫”搞亂軍隊。
接到命令后,粟裕決定先去華東,這是很有用意的。此時,王洪文、張春橋已在軍隊竊取高位,而上海又是江青反革命集團勢力很猖獗的地區。
粟裕先到了南京軍區駐皖部隊和安徽省軍區。一次,在安徽合肥。會議室里坐了不少的軍政要員,還有來參加安徽全省地委書記會議的同志。他們想聽聽軍委來的老將軍對一些問題的看法,比如“民兵指揮部”問題。
這個時候,粟裕開口說話了:“這個問題值得研究。記得50年代我當總參謀長時,親耳聽毛主席說過:鑒于蘇聯貝利亞事件的教訓,一個國家不能有兩個軍隊系統。現在既有人民武裝部,又有民兵指揮部,很值得研究。”
這幾句話真可謂振聾發聵,這不是公開地否定“民兵指揮部”么?但粟裕有矛又有盾——既引用了毛主席的話,誰也不好反對;又點出了貝利亞這個有野心、搞陰謀的人的名字,這等于說,有人利用民兵問題在搞陰謀。事后,果然有人將他的講話密報了“上海幫”,但他們對毛澤東的話也無可奈何。這時,人們暗暗嘆服粟裕的斗爭藝術。
粟裕每到一處,都特別提醒各部隊負責同志:“要加強部隊的政治工作,保證部隊百分之百地置于黨的領導之下。”他還特別叮囑一些久經考驗的部隊老同志:“要十分警惕有人插手部隊,要及時發現部隊的動向,謹防他們的爪牙在部隊的活動,有情況隨時向軍委反映。”
6 月,軍委擴大會議前夕,粟裕返回北京。粟裕將南行考察情況從兩個渠道進行了報告。明的渠道:粟裕字斟句酌地寫成書面材料向軍委報告,因為當時王洪文、張春橋已居軍隊要職。暗的渠道:粟裕將涉及“四人幫”的重大問題擬了個提綱,向葉劍英、鄧小平兩位軍委副主席進行了口頭匯報。匯報的主要問題和內容是:一、“四人幫”插手部隊,搞“第二武裝”,在安徽、江蘇、山東等省搞“飛地”,要警惕他們搞“東南武裝割據”。二、“四人幫”雖然力圖插手部隊,但團以下的戰斗部隊是穩定的,他們手插不進去。但部隊中也有少數投機分子跟“四人幫”很緊。還有一些糊涂人,以為“四人幫”代表正確路線,盲目服從。三、有些領導干部,腦子不清醒,熱衷拉山頭,搞派性,壓一派,親一派,這樣搞得不好會把一些人壓到“四人幫”方面去,不自覺地成為他們的“間接同盟軍”。
匯報過程中,鄧小平和葉劍英都聽得很認真,他們不時還問一些問題,而粟裕的回答令他們比較滿意。在不久召開的軍委擴大會議上,兩位軍委領導的講話中都引用了粟裕的一些觀點和材料,并在后來進行的軍隊領導班子的調整中,起到了重要的參考作用。
軍委擴大會議后,粟裕參加以葉劍英為首的6人領導小組,對各總部、各軍兵種、各大軍區、北京衛戍區、國防科委等20幾個單位的領導班子進行了調整加強;同時對北京及附近戰略要地部隊的部署進行了研究調整。7月,他在向軍事科學院師以上干部傳達軍委擴大會議精神時,就已經暴露無遺的“四人幫”問題向大家打招呼。8月,軍事科學院原院辦主任孫克驥調任南京軍區副政委。臨行前,粟裕專門找他談話,向他傳達了有關“四人幫”問題,提醒他要加強部隊和黨的政治工作,保證部隊百分之百地置于黨和黨委領導之下,并要警惕“四人幫”插手部隊,要求他把“四人幫”在上海的動態通過他及時向軍委報告。1975年秋,周恩來總理病重,“四人幫”加緊篡權的步伐,把攻擊的目標集中在鄧小平身上。粟裕對前去看望他的一位領導堅定地說:“現在周總理病重,我們要堅定地按小平的指示去做!”
粟裕有很強的黨性,無私無畏,光明磊落,不趨炎附勢,不隨便茍同,真誠地愛護同志、關心干部
“文革”期間,粟裕盡管處境艱難,甚至自己的小兒子也被抓了起來,但他依舊盡力去保護、幫助那些受到迫害的同志。
1966年8月,軍事科學院機關內矛頭對著兩位院領導宋時輪、鐘期光的大字報接踵而來,說他們是“修正主義”、“三反分子”。院辦主任孫克驥控制不住運動的發展,只好到醫院向粟裕請示。粟裕聽完他的匯報后,滿臉怒容地說:“‘三反分子這頂帽子怎么能隨便給人戴上呢?我了解他們,我和他們共事很久,對干部終歸要有一個基本看法!”
10月,有人建議把宋時輪、鐘期光的一些所謂“問題”正式上報軍委和中央。院黨委處境非常困難。粟裕對孫克驥說:“現在他們的問題都還沒有核實清楚,怎么好輕率上報?!”孫克驥等人按照粟裕的指示執行了。后來,葉劍英也批示道:“材料緩報為妥。”就這樣,粟裕在當時極為復雜、困難的環境下,保護了兩位將軍。
1968年夏,粟裕得知陶勇夫婦在上海雙雙自殺的消息,震驚不已。陶勇是粟裕的老部下,是新四軍中以勇猛著稱的戰將,解放戰爭期間曾任兵團司令員。新中國成立后,陶勇長期擔任東海艦隊司令員,兢兢業業,不辭勞苦。粟裕憤怒地說:“陶勇怎么會是反革命?”幾天后,軍委辦事組送來了一份文件,是關于開除陶勇黨籍的,要粟裕表態。粟裕堅定不移地說:“我不同意這樣做。人都死了,還搞這些做什么!”粟裕頂著壓力派專人去上海尋找陶勇的兒女,照顧他們的生活。林彪事件后,粟裕立即給中央寫信,力主為陶勇平反。1972年12月8日又寫信給海軍政治部,對“陶勇專案小組”所謂陶勇在抗日戰爭中的歷史問題提出不同意見,并寫了證明。在他的親自主持下,陶勇平反最終得以實現。
1969 年冬夜,兩個年輕人突然來到粟裕住所。原來,這是與粟裕共同戰斗多年的老戰友鐘期光的兩個兒子。他們告訴粟裕,他們想報名參軍,其他條件都合格,只是最后政審時,由于父親正被“審查”,沒作結論,基層征兵機構不敢批準他們入伍。于是,他們爬上貨車,頂著寒風,餓著肚子,悄悄來到北京,找粟裕幫忙。粟裕安慰他們說:“我了解你們的爸爸,我們一起抗日,打國民黨反動派,風風雨雨幾十年,不能說他沒有錯誤,但他是革命者。我認為他的問題是人民內部矛盾,你們不要急,要相信黨。總有一天會搞清楚的。當兵政審問題我給你們作證。”粟裕一席話,感動得鐘家兩兄弟熱淚盈眶。不久,粟裕給安徽省軍區的負責同志打了電話,鐘家兩兄弟都加入了人民海軍的行列。
1970年,粟裕到國務院工作不久,就接到交通部副部長彭德清夫人吳璇的求救信。打聽到彭德清的下落后,粟裕立即讓楚青給吳璇寫信,告訴她“人還在,請放心”。同時,粟裕把吳璇的求救信轉給周恩來。周恩來見信后,提筆在信上批了8個大字:“解除監護,住院治療。”彭德清在粟裕的奔走下,在周恩來的關懷下,終于得救了。彭德清病愈后,粟裕又多次向周恩來和其他中央領導反映了彭德清的情況,使彭德清又回到了交通部工作崗位上。
1979年,粟裕回首往事,寫下了《述懷》。詩中寫道:“半世生涯戎馬間,一生系得幾危安。沙場百戰談笑過,際遇數番歷辛艱。松蒼敢向云爭立,草勁何懼疾風寒。生死沉浮尋常事,樂將宏愿付青山。”這首詩,真實地表現了他為黨和人民的事業,無私無畏英勇奮斗的革命精神和坦蕩樂觀的博大胸懷,也是“文革”期間他忍辱負重、殫精竭慮為國為民奔波勞累的真實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