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秒

陳　鏗

◎失眠

這些是我的血，在屏幕上

涂抹著鮮艷的花，這些是敏感的

石頭，它從內部尖叫著碎裂

全世界的光聚集到鍵盤上

讓我的手指無處躲藏

黑色的鋼琴突然說話——

醒著，你至少可以來敲敲我

書全都醒著，風醒著

我那些哭泣的詩歌醒著

你我出生的村莊醒著

你睡了，睡在時間的平面上

鳥睡了，睡在風的翅膀上

灑水車開始轉移灰塵

我像一粒憂傷的塵埃

一半在晨光中疼痛

一半被一滴露珠淹沒

◎失去父親的男人

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父親積聚了77年的光，飛到了他的眼里

一顆靈魂的重量

把他壓成一面映照虛無的鏡子

天空被壓得很低

天空撫摸水稻，青竹，小橋流水

天空與他相依為命

星星佩戴白花，云朵披麻戴孝

一群烏鴉載著他

繞地球，月亮，太陽飛行

世界暗了下來

這個目光炯炯的男人，從此與死亡成了親戚

這個失去父親的男人

開始學習失去整個世界

◎畫花的男人

如果你看見那個畫花的男人

請你給他微笑，把你撒在黑夜里的寂寞收回來

交給他黑色和藍色

紅色是他制造的，他首先讓手指開花

血液從花莖流到花托，到花蕾

這些玫瑰便像他一樣在暗處生動

他把時間打散了又揉成一團

這個試圖活著把身體燃燒成灰的人

從冬天開始畫花，在一個節日把春天打開

手指竄出火苗，火苗種在雨里

這個面向太陽的人，在黑夜請求雨

為他傳遞花季的訊息

如果你在春天感到幸福

那么請你把多余的一些打包

讓水帶給那個在上游護花的人

如果你要哭泣，請你對著花

花和他都需要你去濕潤

每個花瓣都印著他的嘴唇

◎赤膊穿蓑衣的男人

他是那個赤膊穿蓑衣的男人

在雨天挑一些稻草去河的那邊

烏云穿著濕漉漉的裙子

糧食在地里嗚咽，路在水底嗚咽

天空布滿閃電，星星掛滿了屋檐

雨水浩蕩，雨水打濕了所有的聲音

打濕了河那邊愛人的臉

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個挑夫

上帝許諾的最后一個受苦的人

那個在水上行走的人，渾身刺痛的人

擔著未來的火焰和瓦片

要到一千條河的對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