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江
[摘 要]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法律從19世紀產生發展至今經歷了雙邊安排到多邊國際條約的形成過程,其中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立法問題上的角色和地位都在不斷變化之中。文章以1994年簽訂的TRIPS為分界線,系統地分析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法律在TRIPS前后的產生原因、發展特點和未來的嬗變趨勢,基于我國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進程中所處于的實際情況,就知識產權國際保護規則的嬗變對發展中國家帶來的不利因素,提出若干完善和應對建議。
[關鍵詞]知識產權國際保護 法律嬗變 策略
一、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基本緣由
19世紀國際貿易發展,特別是技術貿易的增長,使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問題日益突出。由于經濟發展水平的不同以及知識產權獨立性的特點,各國在知識產權法律保護標準的設定上,比如保護范圍、保護期限等方面存在沖突。同時知識產權的地域性與國際貿易中知識產品無國界的自由流動亦存在矛盾。因此,在國際范圍內通過締結保護知識產權的雙邊、多邊協定或者國際公約,設定各國統一的知識產權法律規范,是國際貿易發展的必然要求和內在需要。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突破地域性限制,可以在整體上減少貿易交往中實現和保護知識產權的成本,從而消除國際貿易中的知識產權法律沖突,加強知識產權法律制度在全球范圍內的融合、管理和國際效力。
二、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歷史發展及法律嬗變
(一)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歷史發展
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從19世紀開始,主要通過知識產權國際條約建立國際社會保護知識產權的基本國際標準,這些國際標準通過各成員國國內法的遵守來體現和保障。做為知識產權制度中的國際協調制度,知識產權國際保護主要以利益平衡理論為基礎,體現對知識產權人利益的保護與公共利益維護的平衡,爭議之處在于平衡點如何選擇,統一的知識產權保護最低標準如何確定。在知識產權保護的立法和政策制定方面,技術先進國家和正在追求技術現代化的國家往往存在分歧。前者多強調對知識產權人私人利益的保護,以激勵更多的創造,以獲取國際貿易中的競爭優勢地位,而后者更注重知識的傳播和利用,以保障社會的公共利益。
1994年《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以下簡稱TRIPS)的達成,是國際知識產權保護的一個重大轉折點,我們以該協定為分界點來分析國際知識產權保護的歷史發展及法律嬗變特征。
1.TRIPS之前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
確立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國際標準為標志的知識產權國際條約始于1883年締結的《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以下簡稱《巴黎公約》)和1886年締結的世界上第一部保護文學藝術作品的《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以下簡稱《伯爾尼公約》)。前者主要是在工業產權即除了版權以外的所有知識產權領域的國際協調,包括專利、實用新型、外觀設計、商標、服務標記、商號、貨源標記或原產地名稱和制止不正當競爭的國際保護,后者則是對版權及其鄰接權保護的國際協調。此后至20世紀上半葉,由于兩次世界大戰的影響,國際貿易嚴重受阻,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制度也發展緩慢。直到20世紀60年代初,西方國家從戰后的經濟困境中逐漸恢復,世界經濟和貿易進入一個新的發展時期,知識產權的國際協調也蓬勃發展起來。這一階段《旨在商標注冊的商品與服務國際分類尼斯協定》(1957年)、《保護原產地名稱及國際注冊里斯本協定》(1958年)、《保護表演者、錄音制品制作者與廣播組織羅馬公約》(1961年)等國際知識產權保護公約相繼簽署,其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是《世界知識產權組織》(以下簡稱《WIPO》)的成立。這一政府間的國際機構設立了“知識產權國際局”代替《巴黎公約》和《伯爾尼公約》的“聯合國國際局”;以通過各國合作和與其他國際組織的合作,保證《巴黎公約》與《伯爾尼公約》,以及其他一些列國際條約的協調執行,促進世界范圍內的知識產權保護。WIPO十分關注發展中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協助這些國家根據國際協調與本國具體實際,制定和完善國內知識產權立法,幫助其充分利用他國的技術和文學藝術作品,從而使知識產權國際協調運動建立在更廣泛的基礎上,逐步縮小各國間知識產權保護水品的差異。①
2.TRIPS的簽訂及其后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發展
在WIPO主持下的知識產權保護國際協調,客觀上促進了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的發展。然而其較少涉及知識產權實施程序的規定,缺乏爭端解決的機制,使知識產權不能得到充分的保護;同時經濟的飛躍式發展,使得WIPO的國際知識產權保護體制已無法滿足西方發達國家的需要。20世紀60年代以來跨國公司的迅速增長,意味著經濟全球化、市場全球化的全球經濟主導模式的形成。從這一時期開始,全球經濟呈現出以驚人速度和空前規模的科學技術為核心的知識經濟的發展,這不僅進一步提出了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統一全球知識產權規則的客觀要求,也極大地影響了不同國家和不同產業在全球經濟中的地位和利益,改變其目標追求和行為方式。②
關貿總協定以其開放性、協商性、爭端解決的有效性,成為歐美談判計劃提高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舞臺。歐美發達國家認為知識產權與貿易是相互關聯的,在關貿總協定框架內解決知識產權問題,意在消除由于一些國家未能將其知識產權保護制度提高到國際標準而造成的貿易扭曲現象。③
(二)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法律嬗變
高標準、高水平保護的TRIPS協定的簽訂是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轉折點,它擴大了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范圍、延長了知識產權保護期限、強化了知識產權執法程序和保護措施、
但是其締結的動力在于發達國家在全球市場建立統一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的需求,談判各方在經濟、政治影響力和談判能力上的不平衡決定了談判結果在利益分配上的失衡④,成為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妥協的結果。
1.法律嬗變的原因
(1)發達國家私人利益集團和知識經濟強國為自身超額利潤和國家利益對國際知識產權立法的積極推動。知識產權與貿易的關聯,及其成果TRIPS協議的簽訂,主要是美國知識產權私人利益集團推動的結果。因為一旦開始認識到知識財產的金錢利益,追逐利益的本性會使私人利益集團加強對它的利用和控制,迫使政府建立更完善的知識產權制度,并將其在全球范圍內推廣。⑤TR IPS協議談判和簽署的過程就表明了利益驅動下知識產權私人部門和知識經濟強國對全球知識產權規則的控制。TRIPS實施之后,私人集團也努力通過各種運作手段來影響政府公共政策和國際關系的走向, 以此來操縱全球化中的利益分配。⑥
(2)后TRIPS時代,發展中國家在過高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壓力下,所激起的保護具有自身知識產權優勢的知識產權所形成的多元化國際知識產權保護體制。
早在20世紀60年代,工業化進程中的一些發展中國家就意識到過強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對其技術進步和經濟發展可能產生負面影響。歷史上,現在的一些發達國家也曾在其知識產權的法律和實踐中對外國知識產品的保護加以限制,使本國科技能在寬松的知識產權保護措施下得以起飛,這種政策為其趕超更先進的國家起到了戰略性的促進作用。因此從60年代后期開始,一些發展中國家開始探索建立適合自身發展需求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如巴西1969年《專利法》廢棄了對醫藥產品的保護;印度1970年《專利法》也改變了其沿襲英國的專利制度,排除了對藥品、食品、農業化學品的保護,對這些產品的生產方法也只給予7年的保護⑦。
2.法律嬗變特點
(1)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標準的一體化使各締約方知識產權立法向發達國家的標準看齊。關于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國際公約主要確立了兩個重要原則,國民待遇原則和最低保護標準原則,WTO框架下的TRIPS協定中在兩個原則基礎上又確立了最惠國待遇原則。國民待遇是知識產權的首要原則,旨在給予外國人與本國人以同等的待遇,解決“內外有別”的不平等待遇,它基于各國經濟、科技、文化發展不平衡的現狀,承認各國知識產權制度的差異,不要求各國法律的一致性。最惠國待遇原則旨在給予其他外國人與特定外國人以同等待遇,解決“外外有別”的歧視性待遇問題。⑧兩者都是針對外國人知識產權保護所設定的規則,體現了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協調的廣泛性和普遍性。
(2) 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客體范圍日趨擴大,不斷創設新的權利。比如將版權和專利保護擴大適用于計算機程序,將專利保護擴大適用于一切技術領域包括生命形式、細胞鏈和DNA 序列,對藥品給予產品專利保護。
(3)知識產權國際保護不平衡,知識產權保護目標偏離對發展中國家的承諾。當前以TR IPS協定為核心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已嚴重傾向于對知識產權人私人利益的保護,而不是顧及知識產權制度本身蘊涵促進知識和信息的傳播和使用,促進人類對知識創新成果的共享。知識產權保護應與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對發達國家適應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并不當然適應發展中國家。各國科技技術和經濟發展存在的差異現實,使以TRIPS協議為代表的高標準保護知識產權的國際公約簽訂后,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通過協議將自己的模式強加給其他發展中國家,讓后者在使用某些技術時,不得不支付高額代價。⑨
(4)WIPO立法導向發生轉變,新規則更多維護發達國家特殊利益,對發展中國家產生不利影響。TRIPS形成之前,由于WIPO較密切關注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失去了西方發達國家的信任,因而發達國家在WIPO外的WTO多邊貿易體制尋求新的規則制定場所來維護其知識產權利益,從而促使了TRIPS的產生。而后TRIPS時代,WIPO立法導向發生轉變,WIPO正積極支持美歐和日本推動的《實體專利法條約》的生效,該新條約的談判主要在美國和歐盟之間進行,關于專利授予條件的規定比TRIPS更為寬松,進一步提升了專利保護水平,嚴重傾向于發達國家及其專利所有人利益,無視發展中國家利益,并給其他WIPO成員帶來巨大壓力。⑩
(5)發展中國家積極參與知識產權國際立法,與非政府組織密切合作,在WTO和WIPO體制外推動保護遺傳資源、傳統知識和民間文藝的國際規則的“軟法”的制定。自上個世紀中期開始,發展中國家在知識產權保護問題上維護自身利益的呼聲不斷增強,主動參與制定的意識明顯提高。因此在WTO外創設“軟法”性質的新的知識產權規則一系列不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宣言和解釋性聲明以對抗TRIPS協定。是后TRIPS時代法律嬗變的重要特點。這些“軟法”性質的宣言和聲明普遍強調人權保護和公共利益,要求各國在TRIPS與人權問題發生沖突時,將人權保護置于優先考慮的地位。
三、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法律嬗變形勢下中國應采取的策略
(一)清醒認識發達國家知識產權產權戰略與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法律嬗變的因果,認清形勢、立足自主創新。當前以WTO框架下TRIPS協議為核心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體系,在科技、經濟、文化發展水平懸殊的世界各國之間實行統一的最低標準的知識產權保護,其實質必然是形式平等下的實質上的不平等,導致了激勵創造與保護公共利益間的失衡及國家間的失衡,其根源在于發達國家對經濟利益的過度追求以及發展中國家對發展目標追求之間存在著尖銳矛盾。
(二)以公共利益保護的宗旨和原則為基礎,恰當有效地解釋和適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標準。知識產權的國際條約、WTO框架下TRIPS協議的適用,必須由各成員方將協議內容轉化為國內立法,而條約和協議的規定較為原則、措辭具有概括性,需要在適用時進行進一步解釋。在解釋時除了遵循《維也納條約法公約》規定的條約解釋規定外,《多哈部長宣言》明確強調,對于TRIPS協議的解釋,成員方應當以公共利益為目的,以對自己有利的方法解釋條文。因此,目前對于我國而言,要基于我國國情,對國際條約特別是TRIPS的解釋和適用上作深入研究,在遇到國際知識產權糾紛時,能有效地運用國際條約和協議維護我國的經貿利益。
(三)進行知識產權國際協調,聯合非政府組織(NGO),積極參與“軟法”造法,時機成熟時可向“硬法”轉變。知識產權國際協調就是通過國際會議、國際論壇、聯合非政府組織在WTO和WIPO體制外推動保護公共健康體制、植物基因體制、生物多樣性體制和聯合國人權體系內的“軟法”的制定,使之對當前WTO、WIPO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法律制度進行補充,尋求多渠道的知識產權沖突協調渠道。當“軟法”得到多數成員方的共識時,可以在TRIPS及國際條約的修訂中提出,轉化為具有約束力的“硬法”。
(四)在限制知識產權授予范圍的同時,力爭把“傳統知識”、“生物多樣化”納入知識產權保護,并建立完備的例外制度。關于TRIPS條款的適用中,特別是一些原則性的條款,我國可以進行限制性的解釋。比如對專利權的客體,可以在國內立法上依照TRIPS最低標準進行有限解釋,合法的不給予發達國家中大多給予保護的客體以知識產權保護,比如商業方法專利的授予。我國可以從公共健康的目的出發,對治療艾滋病等藥品不授予專利保護,將其納入公有領域。
在限制知識產權授予范圍的同時,我國還應加強對發展中國家占有優勢的傳統知識和遺傳資源的知識產權的保護。在此領域中,進行TRIPS協議的擴張解釋,加強知識產權的本土化進程,填補立法空白,將這些有利客體分別納入版權和專利權等國內立法的制度中,這樣不僅可以防范國外企業不當利用我國傳統知識和遺傳資源,還可以激勵我國開發、合理利用這些資源。條件成熟時可聯合其他的發展中國家,將這些新客體納入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中,積極促進基因資源、地理標志和包括民間文學、傳統醫藥等在內的傳統知識等我國具有優勢的知識資源的國際保護規則“硬法”的形成,推動有利于我國社會經濟發展的知識產權國際規則的進一步發展。
注釋
①張乃根:《國際貿易的知識產權法》,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版,第54頁
②⑤王太平、熊琦:《TRIPS協議的立法動力學分析》,《知識產權》,2008年1月,第18卷,第1期,第8、12頁
③何鐵軍:《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與我國的對策以TRIPS為視角》,《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8年第3期,第82頁
④⑦楊紅菊:《從TRIPS的談判歷程看知識產權國際規則的制定》,《知識產權》,2008年2月,第61、65頁
⑥熊琦:《誰在左右知識產權國際化的利益棋局》,《電子知識產權》,2007年12月,第58頁
⑧吳漢東: 《試論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的變革與發展》,《法學研究》2005 年第3 期,第127頁
⑨馮曉青主編:《法律全球化與知識產權保護之思考》,《全球化與知識產權保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5頁
⑩⑾劉筍:“后TRIPS時代的國際貿易體制與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研究》,吳漢東主編,知識產權出版社,2007年版,第96、85頁
⑿楊利華:“從全球化背景下國家經濟安全的角度看我國知識產權制度的完善”,載自馮曉青主編的《全球化與知識產權保護》,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84頁第8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