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明利
摘 要:刑法對于環境犯罪的預防、控制、懲罰功能是實現良性環境秩序的強有力保障,然而我國現行《刑法》對于環境犯罪的立法目的及體系設計等方面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與滯后性,這已成為刑事立法控制環境犯罪的障礙。只有對現行《刑法》進行必要的調適與完善,才能最大限度地實現其防范和控制環境犯罪、保護環境的功能。
關鍵詞:環境犯罪;障礙因素;立法調適
中圖分類號:D924.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09)03—0113—03
一、環境犯罪的特性及我國環境犯罪現狀分析
與其他犯罪相比,環境犯罪具有以下顯著特征:第一,環境犯罪行為的復雜性。查明環境犯罪行為及其與損害事實之間的因果關系是一個復雜的過程,需要運用大量的環境科學研究成果、環境技術標準和專業知識。有些環境犯罪行為本身具有一定的價值性,其通常是犯罪主體在正常生產經營活動中的附屬行為,它一方面為社會增加了財富,另一方面又在一定范圍內給人類社會帶來了不同程度的危害,污染和破壞了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第二,環境犯罪行為的間接性。傳統的犯罪行為如殺人、放火、搶劫等一般都直接針對受害人本身,行為所造成的損害后果非常明顯。但環境犯罪卻不同,行為人污染環境、破壞自然資源的行為首先是作用于環境這個載體,然后再通過環境作用于受害人。環境犯罪的這一特征使得人們對于環境犯罪的譴責沒有其他刑事犯罪那么強烈,司法機關打擊環境犯罪的積極性也沒有打擊其他犯罪那么大。第三,環境犯罪行為后果的極其嚴重性。環境犯罪造成的危害不僅僅及于人身、財產或者某種社會關系,更重要的是破壞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關系,而這種關系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環境犯罪給人們帶來的危害范圍之廣、危害程度之深已經令人震撼。從空間來看,環境犯罪所危害的環境是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環境因素的總體,包括純自然的山川、河流以及社會性的環境因素如風景名勝、城市、鄉村等。從時間上看,由于環境犯罪后果的不可逆性、人類生存環境的同一性以及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延續性,環境犯罪的危害范圍不僅僅包括現存人類,也及于我們的子孫后代。
近幾十年來,隨著經濟的增長、人口的增加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我國的環境形勢越來越嚴峻,環境犯罪多發且危害嚴重。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其一,環境污染犯罪嚴重,我國很多省份和區域都出現了嚴重的水污染和土地污染現象,這一現象主要是人為原因引發的。其二,礦產資源遭到嚴重破壞,這一領域的連環犯罪時有發生。對于礦產資源的濫采盜采和無證開采現象頻發,致使良田被毀,土質惡化,許多礦區千瘡百孔。其三,珍貴樹木遭到濫砍濫伐,野生動物被獵捕、殺害,走私珍稀動植物的犯罪行為屢禁不止。其四,單位成為環境犯罪的“主力軍”,自然人其次。
二、我國《刑法》控制環境犯罪的障礙因素分析
經過多年的實踐,我國《刑法》對于環境犯罪起到了一定的控制作用,但面對復雜多變的環境污染和破壞問題,其效果尚不盡人意,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出現了對環境犯罪的失控。究其原因,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刑法》對環境保護目的的偏離,導致其對環境犯罪的控制功能受限。受傳統人本主義價值理念的影響,傳統環境犯罪立法以保護人的根本利益為核心,且主要關注當代人的利益,對后代人的利益以及自然的利益很少關注。到目前為止,我國刑事立法關于環境犯罪的規定均以保護公民的生命權、健康權及公私財產權為目的,并沒有把生態環境本身納入其保護范圍。如現行《刑法》第338條規定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以及第339條第二款規定的擅自進口固體廢物罪均以“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嚴重危害人體健康”為處罰標準,如果行為人的行為沒有造成人身、財產損害的嚴重后果,則即使其嚴重污染環境也不被認為是犯罪。事實上,環境犯罪是對大氣、水、土地、動植物、森林、草原、海洋等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并為法律所保護的自然要素的危害,其對人們人身權和財產權的危害是間接的,是通過污染、破壞環境要素而施加于人身和財產上的,這是環境犯罪的本質所在。環境犯罪潛在的危害遠遠大于顯性的危害,這種潛在的危害一旦轉化為現實的危害,往往會造成人身或者財產的巨大損失。我國《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規定顯然忽視了生態環境本身所固有的價值,忽視了環境犯罪的本質及其潛在危害性,這必然導致對相當一部分環境犯罪行為不能予以處罰,從而難以起到預防、控制環境犯罪的功能。在環境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世界各國都將保護環境、治理污染作為國家的責任,我國《憲法》第26條第一款也明確規定“國家保護和改善生活環境和生態環境,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以此來看,生態環境也是法律保護的客體,而《刑法》卻沒有將生態環境利益作為其保護內容,這顯然是一個缺陷。
2.《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立法結構不當,缺乏系統性、可操作性。我國《刑法》對于環境犯罪的立法體系設計不合理,內容十分粗疏。首先,環境犯罪的客體偏離。由于立法目的的偏離,我國《刑法》把環境犯罪規定在“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一節中,將環境犯罪所侵犯的客體鎖定在“國家機關的管理秩序”上,環境犯罪被視為違反社會管理秩序的行為,而制裁環境犯罪也僅僅是為了維護國家管理秩序。從環境犯罪的罪名來看,有的罪名顯然與國家管理活動無關,如重大污染事故罪侵害的對象是土地、水體和大氣,其客體是國家、社會組織和個人依法享有良好質量的土地、水體和大氣的權利,而不是國家對土地、水體、大氣的保護管理制度。可見,《刑法》關于環境犯罪客體的規定明顯范圍過窄,忽略、遺漏了環境權等方面的內容,不能全面反映環境犯罪行為破壞環境資源的社會危害性,突出該類犯罪的本質特征。其次,《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規定多為空白構成(或稱為空白罪狀),而空白罪狀條文有其內在的不當性。空白罪狀條文是指該刑法條文沒有具體表述一個罪名的罪狀(罪狀為空白狀態),認定該罪需要引用其他法律規范(通常是行政法規或規章),只有這樣才能補全該罪的犯罪構成要件。大量的空白罪狀條文造成了《刑法》對于行政性法律、法規甚至規章的依賴,相關行政部門在無形中行使著國家刑事立法權。如實踐中對某行為人是否構成捕殺野生動物罪,須先確定他所捕殺的獵物是否為林業部門所頒布的《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名錄》所收錄的動物,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林業部門在規定犯罪的認定標準。同時,空白罪狀條文也與罪刑法定原則所要求的刑法的明確性相悖離。
3.《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罪名設置不完善,受保護的環境要素范圍狹窄。從我國《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規定來看,只有部分環境要素受到了保護,許多應當保護的環境要素被遺漏在刑事立法之外。我國《刑法》第六章第六節“破壞環境資源罪”共設立了14個罪名,這對于保護環境、打擊環境犯罪而言是遠遠不夠的。我國已有多項環境保護單行法規對各個環境領域進行了保護,而一些嚴重破壞、污染環境的行為如光污染、噪聲污染、破壞自然保護區、非法引進境外生物導致生態失衡等尚未被納入《刑法》的懲治范圍,相應的罪名仍然缺失,這種現狀勢必造成刑事立法對多種新型環境犯罪的無奈與失控。另外,現有的環境犯罪罪名設置也不夠完善,主要表現是犯罪對象不統一、不明確,如走私廢物罪的對象包括固體廢物、液態廢物、氣態廢物,而非法處置進口的固體廢物罪、擅自進口固體廢物罪的對象卻只是固體廢物。又如,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對象局限于危險廢物,而對于危險廢物以外的普通廢物如生活垃圾的違規長期、大量堆放,從而形成污染源則沒有規定,這顯然不利于環境保護。
4.《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刑罰配置不合理,難以發揮應有效力。與行政處罰相比,《刑法》規定的對環境犯罪的刑罰種類偏少,處罰偏輕,效力明顯不足。我國《行政處罰法》明確規定了七類處罰:警告、罰款、沒收違法所得、責令停產停業、暫扣或者吊銷許可證、暫扣或者吊銷執照、行政拘留,這些處罰方式可歸納為精神罰、財產罰、行為罰、人身罰等。而《刑法》對于環境犯罪的處罰卻集中在自由刑和財產刑上,相對于行政處罰,其效力明顯不足,尤其是當單位成為犯罪主體時,這一缺陷更為明顯。現行《刑法》缺乏相應的刑罰措施如資格刑與單位犯罪相適應,對于單位能夠適用的刑罰只有罰金刑,這與《行政處罰法》規定的可以適用于單位的罰款、責令整頓、停業、關閉等一系列有效的處罰手段相比較,顯得單一并缺乏有效性,客觀上形成了刑罰與行政處罰在功能上的錯位與倒置——刑罰喪失了作為最嚴厲的制裁措施所應有的嚴肅性,刑法也喪失了作為環境保護的終極手段之功能。我國《刑法》關于環境犯罪的刑罰規定存在的另一個問題是,對環境犯罪的刑罰普遍輕于與之相近似的財產型犯罪。如非法毀壞耕地罪的法定最高刑只有五年,而故意毀壞財物罪、破壞生產經營罪的最高法定刑達七年。難道耕地的價值還不如具體實物的價值高嗎?又如,盜竊罪的最高刑是無期徒刑,而盜伐林木的數量再大,對盜伐林木罪最多也只能判處15年有期徒刑。事實上,盜伐林木罪的對象是既具有財產屬性又具有非財產屬性的具有生態價值的樹木,它所具有的防風固沙、保持水土、調節氣候及為其他野生動物提供棲息環境等生態效益遠遠大于其所具備的財產價值,盜伐林木的行為不僅危害了當今社會的利益,也損害了未來社會的
利益,其社會危害性顯然大于盜竊一般財物。
三、刑事立法的多方位調適與完善
在環境問題日益嚴重的形勢下,刑事立法是實現良性環境秩序的強有力保障。我國《刑法》的立法悖論已經成為預防、控制、處罰環境犯罪的障礙,而要打破現有的立法體系重新立法顯然不太現實。筆者認為,可以針對環境犯罪的特點,對現行《刑法》進行科學調適。
1.宏觀調適——確立新的刑法價值理念,擴充《刑法》的任務。在倡導生態文明的今天,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環境價值觀應當備受推崇。由于人類具有自然性與社會性相統一的天然本性,故作為保障社會進步與發展的法制必須兼顧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在立法思想上,要擺脫傳統思維定式的束縛,立足于人類與環境的整體利益,確立人本主義與自然本位主義相結合的價值觀念,樹立可持續發展的立法思想。刑事立法應從重點保護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權益,轉變為在保護人類利益的同時兼顧生態環境利益的保護,實現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和諧統一及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同時,應進一步擴充《刑法》的任務。現行《刑法》第二條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任務,是用刑罰同一切犯罪行為作斗爭,以保衛國家安全,保衛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社會主義制度,保護國有財產和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保護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保護公民的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其他權利,維護社會秩序、經濟秩序,保障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順利進行。”在此基礎上,應將保護環境、維護生態平衡與生態安全這一任務明確寫入《刑法》,強化《刑法》對環境的保護功能。
2.中觀調適——環境犯罪理論之重構。由于環境犯罪的特殊性與復雜性,傳統的犯罪構成理論已無法對其進行解釋,現實需要我們對環境犯罪理論進行突破與重構,以更好地發揮《刑法》的作用。具體而言,在環境犯罪的主觀認定方面,建議引入無過錯責任原則。對于環境犯罪,司法機關不必證明犯罪人有無故意或者過失,只須證明一定危害社會的行為確實存在,即可證明行為人構成犯罪。在環境犯罪的客觀方面,應設置危險犯。由于環境危害行為與危害后果之間的表面聯系不甚密切,加之環境行為一旦產生危害后果,就會對公共安全和環境質量造成巨大的非經濟價值的損失,甚至危及后人,所以《刑法》不僅要對危害環境并已造成嚴重后果的行為進行制裁,還應制裁那些孕育著巨大危險的環境行為。我國現行《刑法》對環境犯罪的規定除少數罪名涉及行為犯外,其他都屬于實害犯,缺乏對危險犯的規定。在《刑法》中增設危險犯既有利于充分發揮刑事立法的預測、指引、威懾、懲罰作用,又可以彌補行為犯對救濟環境犯罪的不足,避免損害發生后“亡羊補牢”式的事后救濟;不僅能使環境得到及時的保護,也能使人們更為謹慎地對待屬于自己的生態環境,更好地實現人類的可持續發展。
3.微觀調適——完善《刑法》的立法體例、罪名設置和刑罰配置。首先,應針對環境犯罪客體方面存在的定位不準確、不全面等問題,進行立法體例的調整。我國《刑法》分則是根據犯罪客體、犯罪的社會危害性和具體犯罪之間的內在聯系對各種犯罪進行分類分章的,根據這一立法原則,當某一類行為對社會環境或自然環境產生明顯的、廣泛而深刻的危害時,應當將這一類行為列為犯罪,在《刑法》顯著位置予以專章規定,或者將環境犯罪納入《刑法》第二章“危害公共安全罪”之內,以體現對環境保護的重視。其次,應完善《刑法》的罪名設置,減少空白罪狀條文。對已有的環境犯罪類型應作出更加完善的規定,如對非法處置固體廢物罪、擅自進口固體廢物罪、走私珍貴動物及其制品罪等進行修改,使犯罪對象統一、明確;擴大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的對象,把可能形成危險物質的廢物、經大量或者多次排放的普通廢物納入其中;擴大《刑法》的保護范圍,增加一些新罪名如噪音污染罪、電磁輻射污染罪、光污染罪、海洋污染罪、破壞草原罪、破壞濕地罪等。此外,應當減少有關環境犯罪的空白罪狀條文,將對環境犯罪行為的客觀描述具體化,并逐步完善關于生態要素保護的法律規范。最后,在刑罰方面,要優化有關環境犯罪的刑罰配置。一方面,要擴大財產刑的適用。由于環境犯罪多屬貪利性犯罪,所以從行為人最關注的經濟利益上予以制裁,能促使更多的行為人權衡犯罪成本與犯罪收益后主動糾偏,不僅符合罪刑相適應原則與刑罰經濟原則的要求,而且能在實現刑罰的特殊預防功能的同時,達到一般預防的目的。另一方面,要著眼于刑法的預防功能,針對環境犯罪設置禁止行為人從事某種生產經營的資格刑。環境犯罪中法人犯罪的現象比較突出,而資格刑從主體資格上剝奪了犯罪法人的犯罪能力,因而是“懲治法人犯罪的最佳手段”之一。另外,要重視非刑罰措施的適用。刑罰本身具有有限性,其不能也不應是防治環境犯罪的唯一手段。在環境犯罪的刑法對策體系中,非刑罰措施是刑罰措施必要的替代和補充。對于污染環境的犯罪行為,除了可以繼續適用現行《刑法》規定的非刑罰措施如訓誡、賠償損失外,還應設立公開悔過、限制活動、限期治理與勒令解散等非刑罰措施,把對行為人的制裁與對受損環境的恢復、整治結合起來,使環境刑事立法始終以環境保護為出發點和歸宿,最大限度地恢復和維護生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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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