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守候伊甸園,寂寞那么疼】
2005年的秋天,我穿過地下通道,遇見寧銘浩。
他抱著電吉他在角落一隅自彈自唱《最愛你的人是我》,渾厚又清亮的聲音很好聽,身前匆匆過往的行人總是一邊走一邊回望他,直到身影消失在地下通道的轉角。
我在視線之外的地方一個人偷偷聽,默默哭,時隔好久,才走上前去說,銘浩,你要是再不去上課,會被主任勒令退學的。
他收拾著設備的手略略頓了一下,可是沒有抬頭,說話的聲音夾雜著明顯的暗啞:你怎么和跟屁蟲一樣,我說過了,我的事與你無關,不要和我扯上任何聯系。
天色漸漸暗下來,地下通道的燈亮了。銘浩掏出剩下的半個干面包,就著可樂狼吞虎咽,我連忙把背包的食物倒了出來,遞給他一盒烤雞腿說你老是吃這樣的東西怎么行,可是銘浩擋住了我遞過去的烤雞腿,聲音倏地涼透了我的心:你不就是仗著我奶奶喜歡你么。
銘浩似乎也意識到話有些不妥,不再言語,而我也放下了雞腿,背起書包,隨著人潮朝外走去,走了幾步,便跑起來,在熙攘的行人中一路磕磕碰碰,那么狼狽。
“柯筱禹,柯筱禹。”盡管有嘈雜的人聲,但我還是能分辨出他的聲音,似乎在追趕我,可是我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我生怕一回頭就聽見那些讓我絕望的只言片語。
我知道,秦曉藝那么地喜歡寧銘浩,她為了寧銘浩可以離家出走,可以與父母決裂,可是我呢。
【等到情竇初開時,連一個眼神都成了閃躲】
我進教室的時候,班里炸開了鍋,班長說,她在辦公室聽到教務主任對班主任說學校要開除寧銘浩的學籍了。
教務主任是說一不二的人,我突然有些惶然,下午我對銘浩說那些話只是想嚇嚇他而已。他雖然屢次逃課,可是既不酗酒又不打架,我沒有想到結局這么糟糕。
那以后,寧銘浩再也沒有來過學校,老師也再也沒有過問過他,像是從未有過這個人般。我去隔壁的寧奶奶家,她滿心歡喜地告訴我說學校公費送寧銘浩去北京研修音樂去了。
我郁郁寡歡地安靜走出了屋子,沒有打碎老人家的希望,學校怎么會突然對銘浩這么慈悲,銘浩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讀書的錢。正在這時,秦曉藝在我腦海閃現出來,我想她一定知道銘浩的失蹤。
果然,當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秦曉藝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個琢磨不透的微笑說,寧銘浩么?他走了,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不回來。柯筱禹,你就別再為他操心了,他的高中畢業證我爸早就幫他搞到手了,我畢業后,會一直陪著他。
秦曉藝像念臺詞一樣說完了這段話,謝幕的時候,我的心也空了。
我是中規中矩的孩子,我沒有勇氣放棄學業跟隨寧銘浩飄散天涯,可是就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我聽到了有關寧銘浩在1912的“本色”酒吧駐唱的消息。
彼時正是晚自修的課間休息,我生平第一次向班導撒謊說生病了要回家,然后趕了末班車,去我從未去過的酒吧。
站在酒吧外,我越來越忐忑不安,霓虹燈把里面和外面隔成了兩個世界,進酒吧和我想進入寧銘浩的世界一樣難,可是我猶豫到最后,終是推開了酒吧厚重的木門。
可是我睜大眼睛在臺上尋找,卻根本沒有看到寧銘浩,連相似的人都沒有一個。環顧四周,人群簇擁密集,無疑是大海撈針。
正當我準備放棄的時候,我的耳邊乍然響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聲音:柯筱禹,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的心漏掉了一拍,思緒緊猛地縮了一下轉頭望去,看見離我只有毫厘之遠的寧銘浩,他穿著服務生的衣服,脫掉寬大校服的身材一下子挺拔修長起來,他說柯筱禹,你瞧瞧你,穿著校服就來了,又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寧銘浩叫我在原地不動,然后就離開了,可是讓我沒有失望的是,寧銘浩換回了休閑服對我說他換班了,可以走了。
出了酒吧,寧銘浩像變戲法一樣給了我一盒八喜冰淇淋,說,現在我有工資了,可是只能買得起這個。
【隔岸相望,徜徉于記憶之外】
他把我送到家,自己卻并不回家,臨走前,他說,筱禹,我并不只是把你當妹妹看,只是,現在的時間是錯的。
那一瞬間,我的身體像是被地震帶著晃動了一下,我掏出一個桃木符,放到他手心,便逃似的跑上了樓,連他會去哪都來不及過問。
進了家門我立馬為自己逃跑懊惱了,連忙趴到窗子去看,卻只看見黑乎乎的一片。我有些失落地打開電腦上網,看見秦曉藝在線,問她為什么要騙我,她說,沒有比你更笨的人了,不騙你我難道去騙寧銘浩么。
下一秒我就拖黑了她,我沒有想過昔日的好朋友也會反目成仇,自從秦曉藝一家離開市政府家屬院買了市里最貴的樓盤后,就變了,從來沒有和我爭過什么的她開始和我搶一個人。
從記事起,寧銘浩的身邊就只有她奶奶一個人,鄰居都紛紛嘆息說這個孩子不是金窩窩長大的卻還跑去學音樂。他小的時候,多么愛折騰啊,可是越長大越孤單,漸漸地,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愛惹是生非的寧銘浩了,他開始逃避他的家庭,逃避學校,逃避我。
只有我知道,他不愛去學校的原因是因為學校的那群音樂生都是混日子的,整天無所事事,他從小就愛上了樂器,他和他的吉他相依為命,難以割舍。
【青春印象漸漸消弭】
越是接近冬天,氣氛愈來愈凝重,我做高考模擬題做得昏天地暗,完全擠不出閑暇時間。直到放月假的時候,我在校門口意外地看到寧銘浩。
他微笑著說加油,只有半年了,你一向學習這么好,肯定能考上向往已久的F大的。
我的心里暖暖的,覺得他的鼓勵于我是莫大的恩惠,可是笑容還沒完全舒展,我就聽到了秦曉藝的甜膩的聲音:銘浩,不是說好了直接在“云中小雅”碰面的嘛,還來接我干嘛。
我轉過頭去,秦曉藝才發覺是我,寧銘浩說我們三個難得在一起,今天好好放松好不好。
我以為秦曉藝的臉色會變得很難看,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沒有說什么,只是自顧自地打了個的,鉆了進去。
那天,我們三個人有些別扭地坐在西餐廳里,直到分別的時候,才知道這居然是一次餞行,那一瞬間,我的心就慌亂了。
以前雖然見寧銘浩的機會不多,可是畢竟我知道我們在一個城市,心里會安穩很多,可是以后就不一樣了,他會去一個我陌生的地方,我連想象的空間都沒有。
那以后,我一頭扎入學習中,寧銘浩的影像雖然依舊時不時地出現在腦海,那種深刻的痛卻漸次消弭。快過年的時候,我祈盼著寧銘浩能回來,可是意外地,秦曉藝找到了我,說,高考我們一起考到北京去吧。
見我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秦曉藝才解釋說,你還不知道吧,寧銘浩有“大三陽”,就是攜帶了乙肝病毒。
末了,她又添了一句說,所以他不會和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在一起。
秦曉藝哭得越來越厲害,我有些手足無措地遞過去紙巾,她一把抱住我,說對不起,是寧銘浩叫我不要告訴你的,他喜歡的不是我,我知道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寧銘浩一直都在我隱瞞我,他的病情,他的愛。
【我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
夏天越近,離黑色的高考也越近,課間的時候,走廊里總聽得到男生歇斯底里的聲音。在教室吧唧午飯的時候,宣傳委員交給我一封信說是我的。
寄信人沒有署名,里面夾著一張光盤,我打開信封才看到精美的信箋的落款處寫著寧銘浩的名字。那些話整整有七頁,除了噓寒問暖外,他還說他為我寫了一首歌。
我的心雀躍得都快跳出來,小心翼翼地把那張CD插入CD機里,聽見了寧銘浩越來越成熟的聲音,帶著磁性的張力,就像是耳邊的春日私語。
他叫我好好學,不要被耽誤,到最后,我的浮起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卻又倏地明亮了,想哭卻哭不出來。我知道此刻的我,除了好好學習,再也沒有別的選擇。
那年春天,我并不只是一個人。都說煙花只會散不會謝,而成長的寂寞,綿長終會慢慢消弭,那是最真切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