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村的核桃熟了

寒露過后，劉家村的核桃熟了。 一陣涼風吹來，樹上的核桃一個一個跟著風沒有規律的節拍，悄然落在園子里。

核桃熟了，我的父母親按照慣例開始籌劃他們秋日里重要的心事了。

秋日的薄涼，容易讓人莫名地傷感。那段時間我晚上經常給家里打長途電話，詢問村莊里的家長里短、瓜果蔬菜。盡管我在南方的城市每天能吃到瓜果，可我還是格外惦念老家院子里的核桃、梨子、蘋果。

母親說，快了，快了，你們很快就會吃到家里的核桃了。你父親隔三間五就會從縣城趕回老家，看老家里的核桃，然后掰著指頭預測核桃成熟的具體日期。今年天運好，結的核桃要比往年多了近兩倍，估計國慶過后，樹上的核桃就全熟透了。等收了核桃，我們給你曬干后郵寄過去。

國慶過后，上班沒有幾天，我打電話給母親拉家常。母親說，今年的核桃收了一袋多。這幾天老家里連續陰雨，核桃干得慢，我和你父親等得急了，就把核桃背到縣城的家里，放在陽臺上曬。這幾天天氣不好，又怕濕核桃悶壞了，表皮發黑，核桃仁帶澀味，我們又把核桃從陽臺里拿出來，攤在地上晾。等天氣好了，核桃完全曬干后，再給你們寄去。

我說，南方的大街和市場上來自山東一帶的核桃已經上市了，不知啥原因，市場上的核桃白白凈凈，似乎從水里洗過一樣，沒有一絲干核桃皮粘膜的黑色。我看到這些核桃就會想起老家，尤其是周末的下午，心情莫名地傷感，就想回到老家和你們一起坐在老家的院子里聊天，曬太陽，喝符茶，打核桃，摘果子。

母親說，你和我們隔得那么遠，就是回不來，我走在街上看到和你一樣身材的小伙子就會想起你，有時候想著想著就掉眼淚，人家的兒女在本地工作，過了節就能經常回來。你們一兩年才回來一次。過節的時候，我就一個人淌眼淚，心里難受得很。有時候明明知道你們不會回來，快過節了，我還是忍不住到車站去等。等到晚上車站的門都關了，見不到人影了，我就號啕大哭，一個人回家。人老了，心就格外軟弱(母親不知道用“脆弱”一詞來表達她的感傷)。

前兩天晚上，我在外面和一幫朋友吃飯喝酒。喝得耳酣面赤的時候，我收到了父親發來的手機短信:“福兒，核桃給你寄出了。”我給父親回短信說:“謝謝阿達(老家里對父親的稱呼)，我晚上回家后給你們打電話。”過了好久，父親才回短信:“這娃娃(父親有時這樣稱呼我)，謝啥謝。你看你說得多難聽。”

晚上我打電話到家里，母親說，核桃我們今天上午給你寄了，十斤核桃匯費花掉了45塊，是快遞。下午給你深圳工作的姐姐匯了7斤，用的普通包裹，花了23塊。

我說，你們不必快遞，普通包裹就行了，省二三十塊你們可以買些菜。母親說，快遞到得快，你們可以早點吃到家里的核桃。為了給你們匯核桃，剛開始，我自己縫了個布包，核桃裝下去，才發現包太小了，裝不下，我又到市場里重新買了一塊大白布，縫了一個大兜。核桃裝好了，到郵局后被郵局的人扯開了，倒出來檢查。我又重新縫了一遍。郵局里的人說，老阿奶你們的匯費差不多夠買一半的核桃了。我說，給兒子花再多的錢也值了……

我替母親心疼那些匯費。盡管我們每月匯去生活費，可他們省吃儉用舍不得多花，匯一次核桃差不多近一百塊，這可是他們從牙縫里省下來的菜錢醬油醋錢啊。

我說，以后你們匯東西時用普通包裹，那樣省錢。我的新書馬上出來了，拿到稿費后，我給你匯去幾個月的生活費。母親說，不用了，你在裝潢房子，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我們省省沒事的。匯核桃的前一天，你父親凌晨五點就起來了，他把我喊起來，用鐵絲刷子刷核桃殼上的黑皮屑子。你說過南方的核桃白白凈凈，我們一個一個翻來覆去地刷，刷了一遍又一遍，就想刷得比你說的南方核桃還白還干凈。后來，你父親刷，我就用干凈的布一個一個擦，擦凈了，天也亮了。我和你父親說，我們把核桃刷得和你們那里買的一樣，這樣看起來好看，我們心里也踏實。

頓時，我心里難過起來，沒想到我幾天前的一句無心之語竟然被母親放在心上。其實，他們完全沒必要這樣。要知道，這可是我67歲的父親， 63歲的母親原本不需要做的事情啊!我眼前浮現出母親對著秋日的陽光，坐在陽臺上瞇起眼睛穿針引線縫布袋的情景。她捏著針，舉過頭頂，在稀疏的頭發上劃一下，針鉆進頭發，如同船漿劃過銀河，密密麻麻的針腳在潔白的布袋子上翻起浪花，一朵一朵追逐著，將她的心愿引向遠方……

母親說，去年這個時候，家里天氣也不好，連續陰雨，核桃干不了，你父親擔心你們吃不上家里的新核桃，就想了個辦法。他燒熱鍋灶上的鋁鍋，把核桃放到熱鍋里往干里烘，烘干后才寄給你們。娃娃，現在我們身體還行，還能每年給兩千公里外的你們寄核桃，我腦見(意思是惆悵)的是，有一天我和你父親不在這個陽世上了，誰還會給你們寄核桃?

頓時，一股薄涼的氣流從遠方呼嘯而來，我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掛了電話，我陷入悲傷之中。母親的話再次回響在耳邊:有一天我和你父親不在這個陽世上了，誰還會給你們寄核桃?

這話，像一根針，隔著時空扎在我的心上，讓我的心疼了起來。一天天走向暮年的父母親已經沒有多大能量去抵抗無常的歲月可能帶來的變故了。他們就像黃昏的夕照下，站在田野里的老黃牛，彼此依偎著，反芻著年輕體壯的歲月里養育五個兒女的韶華，而今他們慢慢走向暮色深處，疾病、衰老隨時都有可能讓他們過早地向黑夜靠攏，永遠地成為泥土的一部分，成為大地上一個個孤寂凸起的土包。

想到這些，我就感到在時間面前，自己格外脆弱和無力。

今夜，月光下，一袋用故鄉的絲麻織就的布匹裹著的核桃正在某個線路顛簸。今夜，就讓我的魂魄化作一群大雁，回到劉家村那泥土圍就的莊廓，圍著一棵棵核桃樹吟唱，祈禱暮色里的父母樂觀健康，歲月恬靜安詳，生命甘甜久長。

(王麗娟摘編自《遼寧青年》2009年12月A版)

[送你一杯茶]

《劉家村的核桃熟了》圍繞老家郵寄來的一袋核桃展開，描述的是父母對兒女的牽掛以及兒女對父母的感激，文字平樸自然，敘述不動聲色，但字里行間氤氳著人世間最華美的情感，讀來撥動我們的心弦，讓人不禁有流淚的沖動。

跟文中的兩位老人一樣，天下所有父母對于兒女的愛都是不計成本的，他們永遠只想著付出，而從來不計較回報。讀過文章，我不禁要問:年輕的朋友，我們有多久沒有好好注意過我們的父母了?雖然說寸草心難報三春暉，但趁著雙親還在，還是多給他們一點溫暖和關懷吧!不要讓“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在我們身上上演……

文題延伸:“親情無價”、“核桃里的愛”、“愛，不計成本”、“可以郵寄的溫暖”……(王大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