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的香港武術界,太極派和白鶴派因為江湖地位引發爭執,雙方掌門人相約比武,簽下了“各安天命”的生死狀。這一事件頓時成為全港關注的焦點,各路媒體競相報道。 《新晚報》更是別出心裁,順勢連載麾下兩名干將撰寫的武俠小說《龍虎斗京華》和《書劍恩仇錄》。白此,梁羽生、金庸橫空出世,開啟了新派武俠小說的時代。
金庸與梁羽生,一度被稱為“金梁并稱,一時瑜亮”。瑜和亮,比較是必然的。梁羽生與金庸年齡相仿,皆出生于書香門第,曾同在《新晚報》共事,武俠處女作又都是在《新晚報》連載……他們有諸多相似之處,但是彼此的創作風格和理念卻截然不同。曾幾何時,兩人的一次“論劍”被傳得沸沸揚揚。始作俑者是梁羽生的一篇文章《金庸梁羽生合論》。他評價金庸寫武功有時過于離奇怪誕,并認為金庸在詩詞的運用上功力欠缺,“金庸的小說最鬧笑話的還是詩詞方面,例如在《射雕英雄傳》中,就出現了‘宋代才女(黃蓉)唱元曲’的妙事……”金庸自然不甘示弱,雖然自謙說自己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只求把故事講得生動熱鬧,自娛之余,復以娛人而已。但也不忘含蓄地回敬梁羽生: “小說作者不必故意將人物、故事、背景去遷就某種思想和政策。”
這次論戰。誰也沒有改變誰,但他們卻改變了香港的電影屏幕。梁羽生的《萍蹤俠影錄》、《白發魔女傳》,金庸的《書劍恩仇錄》、《碧血劍》等作品紛紛被改編成電影,兩人的名望如日中天,被共同譽為新派武俠小說的旗手。客觀地說,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梁羽生的地位和影響是超過金庸的,因為他的作品改編成電影無論在量上還是質上都略勝于金庸。但就在雙方“粉絲”熱烈爭論梁金到底誰是“一哥”時,梁羽生自己卻說:“我是全世界第一個知道金庸比梁羽生寫武俠寫得更好的人。”
眾人大為驚詫,“亮”竟然主動承認不如“瑜”!梁羽生坦誠地說,他以前對金庸的批評只代表他本人,但不能因為他不喜歡什么就不允許別人喜歡,他同樣主張百花齊放。他又補充道:“金庸小說情節往往出人意料。我在情節安排上遠不及金庸之變化多樣;金庸善于吸收西方文化,把中國武俠小說推到了一個新高度。”多年以后,梁羽生與金庸一起參加了一個武俠小說研討會。席間有人把他稱作新武俠小說的代表人物,梁羽生再一次提到金庸:“我頂多只能算是個開風氣的人,真正對武俠小說有很大貢獻的,是今天在座的嘉賓金庸先生……有人將他比作法國的大仲馬,他當之無愧。”金庸連說不敢當,并稱梁羽生古典文學的造詣遠在自己之上,對俠義精神的理解也值得自己敬佩。私下里,他們又談到當年的“筆仗”,金庸笑言,當時有點不服氣,但轉念一想,“難得是諍友”。說到此,“瑜”和“亮”彼此撫掌,哈哈大笑。開風氣也,梁羽生;發揚光大者,金庸——這是梁羽生為他和金庸的比較所做的結論。但是,關于他們的比較并沒有就此結束。
1987年,梁羽生宣布“金盆洗手”,旅居澳大利亞,從此處于半隱居狀態。而金庸呢,自創立《明報》后,在事業上成就斐然;其十幾部武俠小說流傳之廣,影響之大,被改編電視劇次數之多,令人嘆為觀止。封筆之后,金庸仍異常忙碌,修改原作、赴英國讀博士等等,屢屢成為媒體的焦點,簡直成了讀書人實現自我價值的典范,梁羽生卻只是個偏安澳洲甘于寂寞的一介書生。到了21世紀,名義上梁羽生、金庸一直被并稱為新派武俠小說的重要代表,實際上金庸的名聲和影響力已遠在梁羽生之上。對此,梁羽生有何感想呢?2005年,梁羽生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再次被問及自己與金庸的比較,他回答說:“他是國土,我是隱士。他奔走于海峽兩岸,我祝賀他,但我不是這塊材料。”與此同時,遠在香港的金庸也時常在不同場合提及老朋友梁羽生。他曾開玩笑地說:“梁羽生這個人很古板,念書念得好,人很正派,他寫東西喜歡講求有根據。我們過去是同事,印象很深的是,他每天下午都喜歡買幾兩燒酒回公司喝,邊吃燒肉邊喝酒。”喜愛和欣賞之情溢于言表。
2009年1月22日。梁羽生在澳大利亞悉尼市溘然長逝,金庸驚悉噩耗,良久沉默。梁羽生下葬那天,金庸特地委托代表獻上花圈,挽聯上這樣寫著:悼梁羽生兄逝世,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自愧不如者:同年弟金庸敬挽。
“自愧不如”,這是金庸的謙虛,也是他發自肺腑的感嘆。金庸的筆下寫過無數的大俠,但在他的心里,梁羽生的才學、正義、善良、淡泊名利不就是一種俠義的現實化身嗎?金梁瑜亮,他們之間,不僅沒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愴,反倒有一種珠聯璧合、惺惺相惜、難以割舍的友情。雖然梁大俠已經謝幕江湖,但他與金庸的友情卻永遠化不開,也值得我們瞻仰和學習。
編輯 陳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