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中方言中,“路”除了有“道路”的意思,還有“好處”和“希望”的意思,若說某人“有路得”,就是說他“會得到好處”;若說某人干某事“有路”,就是說他“有可能心想事成”。路,從大的方面講,是人生的去向;從小的方面講,則關系到一時的成敗得失。
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城里的學生出路并不多,考上大學是前程似錦,參軍是前途光明。當工人呢?進國營大廠棒鐵飯碗,也算不錯,進街辦小廠就只能混口飯吃。那時,我讀高中,身體素質弱,家庭背景差,參軍肯定沒門,招工也進不了國營大廠,這就把我逼上了華山一條路,非得考上大學不可。骨子里,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然而一旦被嚴峻的形勢逼至旮旯,我就會變成百分之百的現實主義者,先謀出路,后求出息,這個道理我懂。
考上北大后,我才清楚,大學只是人生長途中的一個驛站,前面的路還很迢遙。許多同學都已率先確立自己的遠景目標,我可不能落后太多。考大學前,現實主義是我的主調。上大學后,骨子里被一直壓抑著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沖動便猛然抬頭,我愛好文學,我要成為作家。對于文學這條荊棘路的難處和這座獨木橋的險處,我所知甚少,就算全明白。我也要一意孤行。我身邊的同齡人,幾乎個個熱愛詩歌,幾乎個個都有耗不盡的熱情和使不完的干勁,我從他們身上能感染到日益高漲的狂飆激烈的進取精神。
那一代人進大學校門難,出大學校門易,在我們的生命天平上,理想主義的砝碼重,現實主史的砝碼輕。如今,正好相反,這一代人進表學校門易,出大學校門難,在他們的生命天平上,理想主義的砝碼輕,現實主義的砝碼重。兩代人的生命天平都是一頭重,一頭輕,傾向則完全不同。這很正常,當年,大學生是社會的稀缺資源,我們無須面對生存壓力,因此責任心和使命感強,更關心國家命運;現在,大學生已多如牛毛,連博士生也不足為奇,他們的生存壓力大,現實計慮多,更關心個人命運。從出路到出息,那時我們的距離更近,現在他們的距離反而更遠。
半年前,曾有一位年輕人問我這樣一個饒有意味的問題:“我是白領,三年來,一直重復著朝九晚五的生活,我感覺路子越走越窄了,甚至越走越黑了,我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遠,似乎遙不可及,我該怎么辦?”
我給他開了一個藥方,未必管用,供他參考,我說:“你得另外找尋出路,目前的這條路可能不適合你,有了出路,再談如何出息不遲,要不然,日復一日,你只會厭倦,只會悶悶不樂,郁郁寡歡,庸庸無奇。”
他說,他不怕打破重來,只怕破的不是時候,立的不是地方。我對他說,“只有自己知道自己適合做什么,應該追求什么,如果還不知道,那就必須先弄清楚答案,再去選擇腳下的道路。就像火車適合走鐵軌,汽車適合走高速公路,自行車適合走林陰小道,它們可不能弄擰,一旦弄擰了就會有大麻煩。找準自己的道路,找準自己的方向,找準自己的速度,只要三者都差不離。就會是一個相對成功的人生。”我這許多年來的感悟都奉贈給他了,他很領情,他說,他不想走冤枉路,生命短暫,經不起幾回瞎折騰。
還有一句話,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每個人認定一條自己喜歡的路去走,就算走錯了。也可能遇到絕勝的風景,這樣的感受在風光旖旎的地方最有可能。然而,你若身處無邊荒涼的沙漠,則一步也不能走錯,甚至走對了,也會渴死于中途。所以說。決定個人命運的要素,除了智商和情商,還有大環境和大氣候。
編輯 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