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奇
摘要我國在即將進行的刑事訴訟法修改中要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已是毋庸置疑的。但基于我國現狀,我們要構建此規則會面臨一些困境。本文從法律文化層面著手,分析在不同法律文化背景下,中國與西方國家在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時所面臨的不同問題;爾后,立足于我國目前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分析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所面臨的壓力;最后從我國的政治體制這一根本性原因出發,闡述政治體制對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制約。
關鍵詞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構建困境訴訟模式制約
中圖分類號:D91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1-021-02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確立已經成為一種世界性的潮流和趨勢。從價值功能的角度分析,該規則的確立對于保障人權、維護法治尊嚴、探究案件事實真相以及凸顯程序正義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同時鑒于我國已經簽訂了相關國際條約,比如1988年9月加入聯合國《禁止酷刑公約》等。根據“誠實守信”的國際法準則,對于條約中未聲明保留之條款,包括有關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相關規定,我國只有遵守與執行的義務。因此,我國在即將進行的刑事訴訟法修改中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基于我國的國情,我們在構建此規則時面臨著諸多困境,本文就此問題主要從三個方面展開闡述。
一、法律文化對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制約
法律文化是人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文化的子系統,主要指“內化在法律思想、法律制度、法律設施以及人們的行為模式之中、并在精神和原則上引導或制約它們發展的一般觀念及價值系統。”我們必須看到西方國家具有與我國不同的法律文化背景,脫離本土國情的法律移植得不到本土資源的有力支撐,極容易形成南橘北枳之結果。中西方法律文化的差異最主要體現在個人權利和國家權力之不同的選擇路徑。
在考察各國立法例時可以看出:對非法證據效力持否定態度最堅決的莫過于美國。從法律文化傳統這一深層次考慮其原因有二:其一,美國從開始就是由一些逃避專制統治和宗教迫害的人士按照社會契約原則創制的聯邦制國家,對集權獨裁和專制抱有強烈的反感使他們的理念扎根于個人本位主義之中,對國家和政府、司法官員沒有信任感。他們認為公民與政府在人格上應是平等的;法律首先是制約官員和政府濫用權力的手段,而不是國家鎮壓公民的工具。由此,美國整個政治體制設計的根本思路是不信任而且限制國家權力的運用,上述思想與理念對美國的刑事司法制度產生重大的影響,即把個人的權利予以憲法化,這就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得以在美國首先產生并得以強有力的推行奠定了法律基礎;其二,自然權利觀點深植于美國。他們認為個人權利是與生俱來的,且不受非法剝奪,其中以生命權、自由權和財產權最為基本,不能以犧牲少數人的重要權利來實現所謂的社會整體利益,并認為保障個人福祉才是維護社會利益的終極目的。相比之下,其他西方的一些國家,特別是歐洲大陸,在歷史上經歷了長期的封建割據和分裂。這一時期,經濟發展緩慢、戰亂頻繁、社會動蕩不安,公民的生命、財產極易遭到損失。此后,各國相繼建立了封建中央集權制國家,實行集權統治。與此相適應,人們逐漸以國家權力本位主義為理念,強調國家對公民個人權利的干涉。在保護人權、強調公民個人權利與懲罰犯罪必要時犧牲個人利益之間,大陸法系國家選擇了后者。大陸法系社會積極評價國家的作用,推崇“國家高于市民社會”的原則,比較注重社會性利益,對穩定、和諧比較關注,在一定程度上奉行社會本位主義。因此,對安全的重視遠遠超過自由。這種法文化強調對國家意志和個人公意的服從,雖然后來受到正當程序觀念的沖擊以及兩大法系融合趨勢的影響,但并未從根本上得到改觀。因此,體現到非法證據排除問題上,這些國家遠沒有美國的態度堅決。
我國既不屬于英美法系也不屬于大陸法系國家。我國的傳統文化之中對自己的稱謂往往是謙虛的甚至是貶低的,自稱為“鄙人”,自己的妻子為“拙荊”,自己的住宅稱為“陋室”。中國人很看重的是“別人如何看我”,通常在人與人的關系中確定自己的位置。中國傳統文化強調約束個人,培養群體人格,在家族、血緣之中來尋找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在。我國傳統文化歷來重視的“忠”“孝”實際上是以天下為歸依的人格。表明我國傳統文化是群體的利益絕對高于個人的利益,個人的個性、尊嚴與價值都是微不足道的。人們普遍對政府的權力抱有很高的信任感和依賴感,為了獲取生存的安全,人們寧愿付出犧牲自由和權利的代價。當犯罪行為發生時,人們往往對之表現出極大的憎惡和恐懼,普遍關注的僅僅是案件是否偵破、罪犯是否受到懲罰,至于使用什么手段,程序是否合法、公正往往不在考慮之列。對獲取安全的強烈渴望使人們對政府權力的擴張和濫用表現出極大的容忍性,對于追訴機關為懲治犯罪所進行的刑訊逼供、非法搜查、非法扣押、超期羈押等非法取證行為給予相當程度的默許或認可。在這種歷史文化背景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中國的確立和推廣將比在其他國家步履更艱難、阻力更大。
二、訴訟制度對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制約
筆者認為當事人主義的訴訟模式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徹底推行提供了良好的環境。當事人主義的訴訟模式又稱為對抗式審判方式,是刑事審判活動主要由當事人推進,而法官相對消極中立、居中裁判的審判方式,此種審判方式的特征就是“沉默的法官,積極的當事人”,其背后所暗含的政策理念為:在英美法系國家,特別是美國認為發現真實情況的最好辦法就是讓當事人辯論出真實情況,法官消極地靜坐一旁,基本上是單純地對辯護的競技規則予以監督。這正好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美國徹底推行提供了環境,也是該規則在美國得以良性運轉的有力保證。控辯雙方的積極主動與平等對抗通過交叉詢問這一探究事實真相的最佳裝置營造了探究真相的良好氛圍,使得非法證據能夠得到更有效的排除。
相比之下,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之作用空間受到極大的壓制。該訴訟模式下的審判推進任務主要由法官來完成,而當事人只起到輔助作用,其特征為“積極的法官,消極的當事人”,此外在此等訴訟模式下控辯雙方力量懸殊與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形成鮮明的對比。該種體制也決定了法官負有探究事實真相的職責,其背后的思想基礎為:如果讓法官發揮較大作用,可能會更易于發現真實情況,法官應有權、實際上是有義務提問、告知、鼓勵和勸導當事人、律師和證人,以便從他們那里獲得全部真實情況,盡可能避免前后不一致或含糊不清,消除因為訴訟人或者律師不細心和不懂技術所造成的失誤。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國家警審檢幾乎處于同一司法共同體內,從而使得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下的控辯平等對抗在此根本無容身之地,從而也決定了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過程中法官縮手縮腳而辯護方也難以有所作為。誠然,我國的實際情況也正是如此。
三、政治體制對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制約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得以在美國產生和煥發勃勃生機是與其政治體制密不可分的,筆者認為西方國家的三權分立理論的推行為非法證據的產生與實施提供了基礎性的前提。
法國的孟德斯鳩提出了西方政治、法律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分權學說,即立法、行政、司法的三權分立,認為不分權就談不上公民自由。他還進一步提出了三權相互制約、反對濫用權力的理論。這一理論成為后來資產階級國家機關權力分工、保持權力平衡的理論淵源,并在美國聯邦政府的建立過程中被直接承用。美國聯邦憲法將權力分配給政府的三個部門,即立法、司法和行政部門。在刑事司法方面,國會制定法律,但無權執法和審判;執法機關和隸屬于政府的行政系統,有權預防、偵查和制止犯罪及對犯罪嫌疑人提出起訴,但沒有權利決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罪和如何處罰;法院實行司法獨立,不受行政系統干預,根據法律進行審判,但法院不能主動提起案件,必須遵循不告不理之原則。這種權力分配與美國的法院和法官的至高無上的地位使得法官在非法證據的排除過程中可以完全獨立,不受其它力量的牽制,這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得以運作的前提。
我國雖然沒有實行三權分立,但從實踐上看,我國也存在著立法、行政機關、司法機關職能的區分,也存在著機構的分離、權力的分工,以及人大對政府的監督,對司法機關的監督。但總體上看我國對國家權力雖比較重視分工,卻缺少對權力的制衡,更多的是強調彼此的合作,而任何缺乏制約和規范的權力都有自我膨脹,并趨于腐敗的危險。因此我國行政機關權力濫用的現象日趨嚴重,而司法機關獨立地位的實現卻舉步維艱。而司法獨立作為法治國家的一項憲政原則,要求政府的偵查和追訴行為都必須接受法官的審查。如果是違法偵查,不僅在實踐上可能受到刑事處罰或民事侵權賠償,而且在訴訟上可能宣告程序無效,進而導致收集的證據被排除。但是眾所周知,我國的司法不獨立,各級法院尤其是地方法院常常唯地方政府馬首是瞻,因為我國司法機關人、財、物的權力均掌握在地方政府手中,特別是經濟上受制于地方,經濟上不獨立,其他的一切根本無從談起,我國的地方法院成為了地方的法院。司法不獨立反過來又如何能限制和制約行政權力呢?眾所周知,法院必須要有足夠的權力才能對政府的非法取證行為予以限制和否定,因此我國的司法不獨立成為制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運作的最大瓶頸。
四、結語
伴隨著經濟的發展,我國的法制建設正在不斷進步。筆者相信,能夠使得刑事訴訟價值和效率得以真正實現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一定會在中國確立。然而,這些目標不可能在短期內實現。現階段留給我們學人的迫切任務應該是比較全面地闡述這個規則,研究其現行狀況,分析這一規則的可行性和面臨的困境,并為確立這一規則提出合理化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