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欣
【摘要】蒲松齡對自我價值的追尋終其一生,但主要是依照他當時所處社會的標準來進行的,因而造成他自我價值不能實現(xiàn)的悲憤。《聊齋志異》一書既記錄了他的悲憤之情,也記錄了他對自我價值的思考和追尋,表現(xiàn)出他對當時社會標準的懷疑和否定,但是最終蒲松齡不能脫離科舉為本位的標準意識,依然走不出自我價值不能實現(xiàn)的陰影。
【關鍵詞】蒲松齡;自我價值;科舉;《聊齋志異》
個體價值,可以從縱向和橫向兩方面來判定。從橫向來說,個體價值主要取決于當時的社會價值標準,即當時占主導的,統(tǒng)治階級所宣揚的價值標準。從縱向來說,個體價值主要是經過歷史的選滌后,被后人認可的價值。蒲松齡對自我價值的追尋主要是依照他當時所處的社會標準來進行的,因而造成他自我價值不能實現(xiàn)的悲憤。當這種對個體價值地追尋在現(xiàn)實中碰壁后,他把追尋之路投向《聊齋志異》。可以說《聊齋志異》一書既記錄了他的悲憤之情,也記錄了他對自我價值的思考和追尋。
蒲松齡生活在明末清初的七、八十年間,經歷了社會由動亂趨向安定的局面。清初統(tǒng)治者為緩和民族矛盾,采取籠絡和收買的手段,舉行八股取士,所謂“網絡實學,振拔真才”。讀書人在這種君主集權制、封建官僚制和社會等級制以及社會秩序和倫理道德相融合建構起來的“鐵屋子”里,要想光宗耀祖,出人頭地,只有通過“學而優(yōu)則仕”的道路,擠進“官僚”隊伍里去。[1]相傳《神童詩》有“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2]于是無數(shù)的讀書人便廢寢忘食,神魂顛倒,孜孜以求地想獵取這樣的“功名”。蒲松齡家里雖非名門大族,卻是世代多讀書人。高祖蒲世廣雖稱“少聰慧,才冠當時”,不過是個廩生。曾祖蒲繼芳才是個癢生。祖父蒲訥默默無聞。[3]父親蒲磐,自幼習舉子業(yè),鄉(xiāng)里稱博學洽聞,卻科舉失意,遂棄儒經商,到晚年家道衰落,親自教子讀書。蒲松齡在兄弟四人中,惟他勤于攻讀,文思敏捷,“經史皆過目能了”,19歲初應童子試,便以縣、府、道三試第一進學,“補博士弟子員”,且“受知于學使施閏章,文名籍甚”可以稱得上“少負艷才”。因此,可以說蒲松齡的身上,寄托著其家?guī)状x書人的“科舉夢”。可是蒲松齡卻在此后屢應鄉(xiāng)試不中,頻頻碰壁,直到71歲那年才援例拔貢補為歲貢生。蒲松齡畢生才華橫溢而潦倒位卑,其間以低賤的塾師身份坐館于縉紳人家,且飽嘗了科舉屢次落第的羞恨。這樣的遭遇對于蒲松齡來說,是“實學與真才”既不能得到清朝廷的“網絡和振拔”,也不能光宗耀祖,甚至不能容妻庇子。換言之,蒲松齡的個體價值在當時社會并不能得以承認和實現(xiàn)。
于是蒲松齡在《聊齋自志》中說“集腋為裘,妄續(xù)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吊月秋蟲,偎闌自熱。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這里蒲松齡用“孤憤”表達自我價值不能被承認的痛苦。他試圖以“幽冥之錄、浮白載筆”來重新構建一個尊卑優(yōu)劣,別具尺碼的價值體系,以期對自我價值作出肯定。并且這種肯定是通過“青林黑塞”間的“知我者”和令他憤憤不平的科舉制的描寫來表現(xiàn)的。
如果說知已之情是個人對蒲松齡價值的承認的話,科舉入仕則是社會現(xiàn)實對蒲松齡自身價值的衡量。這典型的表現(xiàn)在《葉生》一文中。文章開頭介紹葉生是“文章詞賦,冠絕當時,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場。”葉生的生平遭遇與作者是何其的相似。作者對葉生才華的肯定也即是對自我價值的肯定。葉生的文章被調來的丁縣令擊節(jié)稱嘆,葉生視其為知已。而報答知已相知之恩的唯一途徑是科舉高中。可見,在對主體價值的肯定上,知已之情也不能超脫科舉考試的牢籠,而最終仍歸于是否能科舉入仕。正因如此嚴密而殘酷的控制,葉生終為科舉考試命歸黃泉。至此,也就意味著主體的自身價值在現(xiàn)實世界中沒有被承認。然后正如蒲松齡所說的“寄托于幽冥之錄”,作者又寫葉生的魂魄追隨丁縣令,并給予丁縣令之子授錄葉生“生平所擬舉子業(yè)”,結果丁縣令之子中亞魁。其后葉生也中舉(領鄉(xiāng)薦)。至此主體的自身價值似乎終于得以被肯定。可是當葉生以及作者與讀者共同沉醉于這難得的欣喜之中時,卻被葉生的妻子一語呵破“君死已久,何復言貴!”主體的價值不能被社會現(xiàn)實認可,便寄托于理想,理想也不能被容忍,只有破滅。作者的悲憤之情抑郁不能道盡,又在“異史氏曰”中說“高山流水……遇合難期……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爾;顛倒逸群之物,伯樂伊誰?抱刺于懷,三年滅字。”蒲松齡以卞和自況,慨嘆世無伯樂。他的這種懷才不遇的悲憤完全是對其價值的肯定。而這種對自我價值的追尋又是如此地執(zhí)著而艱辛,可以說是字字血淚了。
“對主體價值的肯定,必然導致對抑制主體、埋沒主體的環(huán)境的否定。”[4]如果說《葉生》一文對主體價值的肯定是以悲劇的形式來表現(xiàn)的話,《司文郎》、《賈奉雉》等文中反映的對埋沒主體的環(huán)境的否定,則是以喜劇性的嘲弄來表現(xiàn)的。《賈奉雉》中考生賈奉雉所鄙棄而不屑道者,卻是考官認為標準的文章。當他經友人郎秀才點拔,“戲于落卷中,集其茸冗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反而竟中“經魁”。更具諷刺的是《司文郎》一篇。考生余杭生文章面目可憎,但其老師是考試官之一。當把幾位考試官的文章拿去給一位會嗅文章好壞的盲僧聞時,“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嘔,下氣如雷,眾皆粲然。”僧試目向生曰“此真汝師也!初不知而驟嗅之,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至下部出矣!”這里不僅絕妙的諷刺了考官文章之劣及其徒文章之惡,更點出考生因與考官的師徒關系而得中的取士唯親黑幕。蒲松齡在這里,為自己一生科舉不第的恥辱,在對考官的無情否定中為自己找到了最光榮的解釋。這樣對抑制主體的環(huán)境的否定,便也是對主體價值的進一步的肯定。
但是這種肯定,這種由作家胸間塊壘所宣泄出來的豐富多彩而才情煥然的不朽之書,在蒲松齡看來,也是“寄托如此,亦足悲矣!”他沒有為自己在文學上的成功而自豪,卻一直為仕途上的失敗而自卑。蒲松齡這樣被窒固的,全然以科舉為本位的標準意識,便造成他的人生悲劇,造成他的自我價值仿佛不能被實現(xiàn)的悲憤。
【注釋】
[1]無奈的追尋:清代文人心理透視.韓進廉,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9(1).
[2][4]林白,朱梅蘇.中國科舉史話.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9(1).
[3]人鬼狐妖的藝術世界.李厚基、韓海明,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3(1).
【參考文獻】
[1]楊義文存.第六卷.中國古典小說史論.楊義.人民出版社,1998.10(1).
[2]無奈的追尋.清代文人心理透視.韓進廉,河北大學出版社,2000.9(1).
[3]林白,朱梅蘇.中國科舉史話.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9(1).
[4]中國古代考試制度.郭齊家,商務印書館,199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