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傳說之鐘馗

肖　春

中國的神仙系統很復雜，人物又多，非常容易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神仙系統中有一個基礎的層次排列，倒也還是深入人心的，那就是仙界的五級職稱：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本故事主人公鐘馗就是最著名的鬼仙之一。

鐘馗在道教神仙系統中地位雖然不高，在民間故事里卻是赫赫有名，這不免要歸功于他分管的工作：驅鬼避邪。因為這項內容，與老百姓的生活是緊密相關的。其實真要說起來，民間故事里這位負責抓鬼的鐘馗。他自己長的那一副尊容就與鬼怪沒什么區別：破帽弊袍、塌肩歪背、跛足眇目、蓬發虬髯、面色鐵青，沒準有些鬼怪的姿色還能比他強些。可以想見，這副尊容給鐘馗惹了不少麻煩，但福兮禍倚，他之所以由凡人而成鬼仙，與這副尊容就大有關系。

在民間故事里，鐘馗系終南山人氏，生于唐德宗年間，他雖然丑陋，卻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因此殿試時得中狀元。沒想到當權的奸相盧杞妒才嫉能，向德宗皇帝屢進讒言，說鐘馗相貌丑陋，有失體面，硬生生地把鐘馗的狀元給當場擼掉了。鐘馗既恨且怒。競當場撞死在大殿上。唐德宗沒料到鐘馗的性情竟如此剛猛，后悔不迭，將他以狀元冠帶下葬，并追封驅魔斬鬼之職。

故事倒是個好故事。不過聯系歷史，卻經不起絲毫推敲。首先，科舉進士制度雖然始于隋朝，但皇帝親臨殿試，卻是武則天的首創。此后唐朝皇帝僅唐玄宗實行過八次，連慣例都算不上。真正將殿試形成制度。要到宋太祖趙匡胤開寶六年(973年)以后。因此殿試狀元的事兒，與唐德宗拉不上關系。

至于奸相盧杞以鐘馗丑陋進讒。就更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為盧杞本人就丑得像活鬼。據史書的記載，他不但丑，還“色如藍”。身為人類能長出這等模樣，可著實叫人匪夷所思。有一個很著名的旁證，似乎可以說明古人并沒有在相貌問題上誹謗盧杞：著名的四朝元老郭子儀郭老令公有七子八婿，皆為朝廷重臣，其中還有個敢于“醉打金枝”的駙馬兒子。郭子儀能有這許多兒女，姬妾眾多也就是難免的了。郭子儀會見賓客時，從來也不讓姬妾們回避，大有炫耀的意思。但每當盧杞上門拜訪時，郭子儀都要把姬妾們趕得遠遠的。郭子儀解釋說：“盧杞相貌丑怪，女人們見了難免會有議論發笑的。此人性情陰險奸惡，若是因此記仇，日后他一旦得到機會，就會把我的子孫都坑害了。”由此可見，誰都可能挑剔鐘馗相貌丑陋，唯有盧杞是不可能的。因為由他來說這種話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

另一種則是見于盧肇《唐逸史》和沈括《夢溪筆談》的記載，說唐玄宗夢到小鬼盜走自己的玉笛和楊妃的香囊，又有個丑陋的大鬼奔進殿里，繞著殿柱追逐小鬼，抓住后將小鬼眼珠挖出吃進了肚里。唐玄宗問大鬼的來歷，大鬼說自己是終南山人。名叫鐘馗。在唐高祖武德年間應武舉不第，羞憤自盡，得唐高祖憐憫，賜他可穿綠袍下葬。在唐朝時候。綠袍是六品以下官員的服色。鐘馗因此感激皇帝恩德，從此便為皇家捉鬼擒魔。唐玄宗醒后，夢中景象歷歷在目。原來有的疾病也不藥而愈。便召畫師吳道子為鐘馗畫像，沒想到吳道子所畫的鐘馗形象竟與唐玄宗夢中所見完全一樣。唐玄宗大喜。當即在畫上題字，并下令將此畫頒召天下，廣傳鐘馗之名。

和前面的說法一樣，鐘馗又是個科場失意的窮舉子。這實在是一個太常見的形象了，親近得就像街坊鄰里。于是。鐘馗就有了無數的傳說故事。其中最有趣的，莫過于“鐘馗嫁妹”。故事說窮舉子鐘馗當初得好友杜平資助，才能進京應試，后來又是杜平將他安葬的。鐘馗做了鬼王。不忘好友之恩，領著手下的鬼卒，在除夕之夜將妹妹嫁與杜平為妻。民間還有故事說，鐘馗愛吃鬼，鐘小妹便派了一個鬼。將一副擔子挑著兩個鬼去給哥哥送禮，鐘馗打開禮單一看，上寫：“哥哥若嫌禮物少，連挑擔的是三個。”擔上鬼便對挑擔鬼說：“你何苦來挑這擔子?”非常好玩。

故事歸故事。鐘馗果然是終南山舉子么?捉鬼的鐘馗到底是怎么一個來歷?明朝的郎瑛有一個與眾不同的觀點。他認為鐘馗是南北朝時期的北魏大將堯暄。堯暄本名鐘葵，字辟邪，他一生屢立戰功，聲名顯赫，魏孝文帝追封他為安北將軍。堯鐘葵即鐘馗，這倒是顯而易見。只不過史書上的堯將軍以“美容貌”著稱。這卻與鐘馗的形象差得太遠了。

除此之外，歷代學者們對鐘馗來歷的著述很多，明朝楊慎和清朝顧炎武都認為鐘馗并不是人，而是古人認為利椎可以逐魅斬鬼，于是古代器具“終葵”就逐漸化作了擬人的“鐘馗”。現代也有新論，認為是商湯巫相仲傀等人名諧音在流傳中的演變。

其實就當他是終南山的落第舉子鐘馗又有何妨?古往今來，滿腹才華而命運蹉跌的失意人實在太多，像盧杞這一類行徑如鬼的惡人也太多，所謂鐘馗抓鬼，無非是借流傳民間千年萬年的古老巫風習俗，寄托一個善良的心愿，希望天下受到過這樣傷害的人們，能夠抒發心里的憤恚而已。所以落第舉子死后為鬼仙鐘馗這樣的說法，才能如此深入人心吧。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