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夕
都市文明所制造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疏離感,是人類無法規避的。這樣的境遇下,海德格爾所說的“詩意棲居”只能被壓縮到一角的天空中,被欲望、流行文化和高科技產物鯨吞蠶食。行者在自然和文化之間,拾取殘留的記憶,建造出聯結兩者的風景,謂之“殘憶之園”。
“殘憶之園”是藝術家林忠燮所制造的風景,也是他近日在北京舉行的一個展覽之名。林忠燮的“殘憶”,常常由許多他在城市里撿到的廢棄物拼接而成,包括人和動物的毛發,植物的根莖,廢棄的工業產品等等。頗具典型性的是一系列名為《化石——風景》的作品(圖1)。白色的畫框中制造了一個游離于自然和文化的空間,封存著時間和記憶。這些記憶是散亂在城市街角的有機要素和人為事物,也許是一只40瓦的白熾燈泡,也許是一片掉落的枯葉,也許是每天遺落在同一個地點的動物的毛和女人的頭發,也許是被遺棄的梳子、水表盤、廢棄的招貼畫、透明的塑料手套。這些物帶著自己的記憶,凝固著屬于它們的時空進入到藝術家的“視覺日記本”中,也就是被藝術家自己稱之為“時間膠囊”的“園林”之中,按照他的邏輯方式和美學追求重新組合。這種看似隨意的選擇與拼接方式,毫無疑問在遵循著設計乃至于東方繪畫的原理,又是詩性的、優雅的、荒唐而帶有淺淺的憂傷,誘惑我們每個人從中遭遇自己的“殘憶”,又似乎可以借此超越日常,實現精神的逍遙游。這些“膠囊”整體上構成了一幅巨大的《化石——風景》。

林忠燮的作品所使用的拼貼方法有波普藝術的遺風,但是所營造的意境卻非常東方、溫和、自在。有時他所構造的形態頗為諧趣,譬如《道長》(圖2),人與景交織為一體,然而大象無形,道家風范躍然而出。這種東方的意境反映了林忠燮作為一位生于韓國、畢業于首爾大學繪畫系的藝術家,深藏于心的文化情結,盡管現在他也曾求學于紐約大學,并已在紐約居住了20多年。在西方繁華喧囂的鬧市之中,林忠燮似乎成為一名東方的隱者,藝術的流行方式對于他而言不過是一種實現的工具,情感是組合所有造型元素的核心。
林忠燮的作品,于我們看來,明明是組合的,然而他卻認為自己在做“縮減”。“組合”是他的手段,而“縮減”反映了他在作品整體造型上的美學追求接近于“極簡主義”抑或東方式的“虛空”和“留白”。極簡主義試圖通過點、線、面這些最本質的構成要素超越蕪雜的形式直接進入哲學的終極對話之中。這一點與東方文化中“天人合一”的體悟方法非常接近。林忠燮試圖從最日常、最樸素、最真實的事物中獲得純粹的精神體驗,但是瑣碎的物品如果僅僅被精巧地組裝,或者被過分地精致化,依然是“著相”了,對這種度的把握,最為考驗藝術家的修為。以《耳》(圖3)與《松鼠》(圖4)這兩作品相比,便可看出。《耳》雖簡而靈氣氤氳其中,小中見大氣象,《松鼠》固然精巧有趣,卻不免流于小品。
除了這些現成品的裝置之外,林忠燮還有一系列以棉線和機巧的術器具為元素的作品(圖5)。這些作品也成為“殘憶之園”展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甚至可以說是“文化母體”。紡織,一種古老的東方手工藝,在歷史傳說中若隱若現。木和棉線,帶有母親般溫暖而樸素的情感,在亞洲文化中象征著純潔的品質、謙遜的品格,并傳達一種內在的語言認知。棉線也代表了光、時間和速度,將人引向歷史的過去與未來之中。它的有序排列和機器精巧的設計蘊含了理性、社會規范和強烈的秩序感。然而林忠燮的棉線卻總是傾斜的,“傾斜是一種回到初始
狀態的本能。”林忠燮認為,“佛愛人類,從不站在偏激的立場上。他始終處于水平和垂直之間,來示范什么是‘中道。”林忠燮的“精神巡游”始終保持著亞洲文化特有的內向性,謙和、寧靜與自省。

行者的風景,成為溝通自然與文化的橋梁;而“殘憶之園”,因為不圓滿而變得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