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登天橋及其他（組詩）

李　銳

夜登天橋

夜登天橋

伸手卻模不著天

四面梯路皆向下

夜航的班機遠去了

消失于小數點之后的

夜的盡頭

放眼星空心中

升起一陣一陣

如煙如霧的茫然

昨日之昨就這樣

悄無聲息不留痕跡

瑣瑣碎碎地去了

明日之明還會

霞光萬道朝氣蓬勃

充滿生命活力地到來?

手中沒有杯酒

我拿什么去問月

去問星去問天?

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腦子里一片空白

仿佛突然間失語

天橋之下不流水

只流車你流走了多少

現實與夢幻?

我的語言之鳥啊

都飛到哪里去了?

何日才是你們

翩翩而至的歸期?

紅綠燈睜一只眼

閉一只眼像一只

貓頭鷹蹲在

都市的水泥樹上

夜也許就是這浩茫的

時空通向明天的一個

小小的黑洞

而忘言你卻確成了

我思想深處的一座

空空的現代建筑

路與車的聯想

路也許已經懂得

走的車太多了

許多車堵在一起

便沒有了路

車也許已經懂得

自己只是一匹馬

一匹沒有血肉的鐵馬

要由人來駕馭

人你知不知道

自己手中的方向盤

常常掌控在

他人的手中

他人你又知不知道

自己只是茫茫蒼天底下

沉沉浮浮的

一芥微塵

讀上帝之眼

在上帝的眼中

城市如一盤

打開了底蓋的機械手表

十七鉆或者

二十一鉆站在這里

站在那里或明

或暗的在閃光

手挽著手的是螺釘

牙咬緊牙的是齒輪

蕩去蕩來的不是裙擺

是鐘擺咔嚓

咔嚓合力齊心地

在制造時間

十字街旋轉的擰緊的發條

車輛爬行如蟻

在上帝的眼中

城市已經把人變成

機械的一個重要部件

而城市永不可能

把機械變成

一個有血有肉

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從1至12

數字冷冰冰的排開

如不茍言笑的保安

長針短針秒針的旋轉

如迷宮入口處的

玻璃轉門

迷路街頭

來去的車輛

一次又一次

剪斷遠望的視線

按摩之閣把文科大學生

深造成了一字兒排開的

彪形的保安

已破產的老板

在冬日的陽光里出售

裸體的模特兒

夜總會的窄門

如剛開啟的啤酒瓶

堆壘泡沫的彩燈

站立在十字路口

有點暈不知道

瀏覽金融風暴來襲的景觀

該向左轉

還是向右彎

周末化妝舞會

周末我行走在大街上

恍惚如行走在一座巍巍石林

閃亮的車涌動波濤

大街如寬幅的河水

河里游走著巨鯨

河里游走著小魚

往來不停穿梭的

是兇猛的鯊魚群

有的瞪著兩只發光的眼睛

有的瞪著兩只血紅的眼睛

深邃幽溟的林間

出沒著些什么?

也許一頭獅子

帶領著一群綿羊

也許一只綿羊

統率著一群獅子

此刻它們還對峙著

好像在享受

兩次搏殺之間的

異樣的寧靜

寓之一隔亮著

一盞子時的窗燈

那里可是住著

小白兔乖乖?

媽媽還沒有回家

警惕啊警惕

熊外婆還會

再來敲門

一場周末的化妝舞會

正在這里如火如荼地舉行

大大小小的動物

穿著時尚的晚禮服

帶著人形的面具

在跳探戈

在跳華爾茲……

于是我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進入了跳踢踏舞的一群

一個關于玉的故事

他不是一個乞丐也不是

拾垃圾者依稀記得

曾經在一個瑟縮的墻角

見過他他借著

店鋪的虹光在把玩

一塊不像是玉的石頭

他好像是都市里

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今日正午的天氣

分外的高艷晴朗

他頭戴一頂

月餅盒的高帽

他身裹一襲

標語布的長衣

頂著酷日獨自站立在

街旁的讀報欄前

他仿佛在深情地吟誦

那首詩叫《玉》

讀到精彩的句子

他竟然哈哈

放聲大笑起來

他似乎忘記了

這里是什么地方

他伸出手去好像

想去抓拿什么

準確地說他是

去端什么他一定

是去端一杯酒可是

他再怎么去端

顫抖的手中

也是空的……

我分明聽見了

一聲砰然落地的

玉碎般的嘆息

我分明感覺著

他是在對《玉》

垂淚

半人半機的時代

你把頭探出車窗

讓我用手機為你

“咔嚓”一張

車身人面像

也許你的心

已變成車的心

能夠熄火點火

能夠換檔轟油門

也許車的心

還未成為你的心

沒有憂傷沒有喜悅

只偶爾表現出郁悶

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一切均在精心設計的

數字化的程序之中

機器給了你鋼鐵的硬件

你是否會因此失去

自己寶貴的軟件?

時光的玉雕與仆人

時光把一個少女

雕刻成一個女人

時光把一個女人

雕刻成一個母親

時光把一個母親

雕刻成一個慈母

時光把一個慈母

雕刻成一個

有慈悲心的祖母

時光日日的打鑿

日日散落無數

玉石的碎片

我甘心做時光的仆人

天天辛勞天天掃除

這些紛紛揚揚的

生命中的

多余部分

我的空想

瞬間凌空御虛而來

剎那土遁消隱而去

看不見有一種氣流動其間

悟得著有一種勢畜積待發

花謝花開無中生有

云聚云散異想天開

有多么荒謬的夢就有

多么荒謬的無邊無際的時空

一任胡思亂想涂抹在紙上

辛酸的眼淚早已含蓄眼眶

剛剛關閉上無門之門

是誰又來撳響

我的空想之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