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漢
童年,我們有過瘋瘋癲癲,有過磕磕碰碰,有過吵吵鬧鬧,哭過,也笑過。所以,童年才像一曲歌,悅耳動聽,給我們的人生增添更多的快樂和美好的回憶。今天,就讓我們打開記憶的閥門,跟作家們一起回味那段難忘的歲月。
小時候,我不會養鳥,卻有探險和獵取神秘事物的野性。有一年的麥收季節,聽說城墻上出現了一窠八哥,我在城墻下繞來繞去尋找。果然,聽到了一絲兒很稚嫩而清脆的聲音,似出殼不久的雛雞的叫聲。順著細微的聲音找去,終于望見了在高高城墻上的一孔洞穴里,四五張鮮紅的小嘴正張著,像一束喇叭花懸掛在崖畔上,好看極了。我當時就想把它們掏下來,但城墻太高太陡,無法攀登。八哥的窠在城墻的上方,用梯子夠不著,從城上用繩子縋下來一定可以掏著,但我不敢。我只能立在城墻跟前,仰起頭望著那一窠神秘的八哥。
記得父親曾對我說過,縣城墻最早是隋朝時筑的土城,明朝時包的青磚。墻面上已經有一些磚朽爛成窟窿。我異想天開,想攀登上去掏這窠八哥。
全村的孩子中,我最會爬墻上樹,我相信自己會手扣著腳登著那些孔洞往上攀登,總有一天能把這窠八哥掏到手。
我天天練攀登,苦練了一二十天,一天比一天攀登得高。小八哥的爹媽從天空“嗖”的一聲回到窠里喂食,翅膀又黑又亮,在我眼前一閃而過,隨后從窠里伸出頭,朝下望著我,吱吱地叫,我知道它們在咒罵我。有幾次,頭發上落了雨點似的鳥糞,還有臟土。我心里明白,這是大八哥在對我進行反抗。
小八哥抖動著茸茸的羽毛,我聞到了奇異的鳥的氣味,再往上攀登三五尺,就能夠著八哥了。
一天清早,我來到城墻下,感到有點異樣——沒有聽到小八哥的聲息。前幾天,我已聽出小八哥的聲音變得洪亮了起來,不再是嗷嗷待哺,而是牙牙學語,已經很像在歌唱。八哥的歌,一定不同于鴿子那種柔媚而混濁的聲音,更不是麻雀粗糙的吵叫,也不同于村里八音會上的任何一種樂器聲。
整個城墻顯得鐵青鐵青,千瘡百孔,像死了一樣。我頓然明白,八哥一家已經飛走了,已經移居到不可知的遠方。
叫賣黃酒的小栽根告訴我,天亮前后他看見有一朵黑亮的云彩,向滹沱河那個方向飛走了,那一定就是八哥一家。我傷心地扒在城墻上哭了半天。我知道小八哥還沒長到該出飛的時候,它們如何在大鳥翅羽的扶托下逃到了遠方,真是一個猜不透的謎。我為它們擔憂。
我曾在村子上空看見成千上萬只蜜蜂嗡嗡叫著,扶托著它們不會飛的蜂王,像金黃色的云朵從天空飛過,后來落在我家院子的老槐樹下,父親用涂了蜜的大笊籬把抱成團兒的蜂小心地收了下來,于是我家有了一窠蜜蜂,養在西房的屋頂上。
我想連那么小的蜜蜂都能扶托著蜂王飛,那窠小八哥一定能夠讓自己的父母扶托著飛走。但是我不大相信它們能飛得很遠。我在村里村外到處尋找,沒有發現八哥的蹤影。它們究竟飛到了什么地方?難道真的飛過了滹沱河,飛到了二十里遠的北山上?是的,一定飛到了那個郁郁蔥蔥的鳥的世界。
我這一輩子不會忘記這窠小八哥。而且直到現在也不明白:它們在大難臨頭的時候,如何能神奇地飛到了遠方?
前幾天,有個詩人聽我講述這個故事,沉思了一會兒,對我說:“是小鳥自己飛的。在災難面前,翅膀一下子就會長大長硬?!?/p>
我有點相信這個解釋了。
真的,是小八哥自己飛走的。我怎么會想不到這一點?
(本文選入時有刪節)
詩人的話對你有什么啟示?結合具體事例寫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