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 昂
臺灣一位叫做張復的作家在其關于抑郁癥的一系列文章中提到,中國人恐怕是世界上悲傷指數最高的民族,因為百年來的大多數時間處于挫敗當中:對外戰爭失敗、經濟不景氣,且一直比較貧窮。我也舉個例子,中國人遇到—點點事情,以抱怨為先,家里頭出了點事,比如上周沒買便宜大米而這周大米漲價了,妻子的第一反應往往是向丈夫抱怨:“我早跟你說,不要這樣,你不聽,看看,弄成這樣了!”
跟很多中國同胞說話,都會不可避免地面對這種悲觀論調:人生就是苦,痛苦的,悲痛的,慘淡的。我在北京時住的小區有個賣菜的阿姨,從別人店面里頭分租了5平方米開始創業,做到現在,已經獨自開了100多平方米的店。但是她還是不太高興,每次都說菜的進價很高,掙不到什么錢。當然,訴苦是一種商業策略,我們這些居民因此不好意思跟她抱怨菜價越來越高,而菜色越來越像黃花菜。她的不高興說明,事業成功不會讓她變高興;說自己不高興,是一種表達習慣。
留意一下不難發現,無論在哪里,遇到結伴游玩的同胞,苦著臉的比咧開嘴大笑的多得多。旅游好像是被老板派出來出差,是迫不得已的行為。常年待在家里,覺得有些對自己不夠友好,但即便對自己友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個樂法。所以,我們的表情肌里頭,眉間肌老化得特別快,眼角的笑紋倒是要推遲很多年出現。北京人說的“傻樂”,其實是一種美德。
不高興,還有一些副產品。一般來說,任何同胞,心里要是有個較為出格的計劃,征詢5個以上的朋友,5個半都是給予打擊、反對,提醒他注意危險,結果連那人自己最后都覺得好荒謬。而那5個半,潛意識里頭不希望身邊的朋友有所行動,且若真的做了,只是扎堆繼續抱怨現狀了事。尼采說過:“我在潛意識里頭希望親人遭遇不幸。”最后尼采大師去了瘋人院,在全家人當中第一個品嘗了遭遇不幸的滋味。國人也大致如此,不樂觀的人,往往也希望周圍的人一起墜入愁云慘霧當中。
你是否不止一次因為某個熟人倒了霉竊喜呢?反正我自己有過這樣的時候:多數熟人有所遭遇時,我都有難以控制的竊喜。基本思維過程如下:這事兒幸好沒落我頭上,看他以后還怎么狂得起來,因為他倒了霉,我無須付出任何努力,便很自然地在人群幸福排行榜上上升了一個位次。但是,人生真是難以預料,不久我也遭遇了不幸,我周邊100公里,也隨即響起了鞭炮聲。
湯姆·漢克斯主演過一部叫做“救我”的電影,講的是一位現代魯濱孫的故事。一位老美,飛機失事后獨自掉到荒島上,待了4年。后來有幸重新回到文明社會的他對老朋友說,他以為他會老死在那個小島上,跟一個破皮球相依為命。雖然摯愛他的妻子以為他死了'嫁給了別人,但這位被生存需要壓榨出人類最樂觀精神的哥們兒,依然扯起了生活的風帆。無須多么極端,只要把那些養成悲觀習慣的人放在山里頭兩三天,讓他們聽聽野獸叫,再淋兩場雨,準保每個人回來都會對生活有新體會,會從一堆抱怨里頭挑出很多句贊美來。
到美國之后,發現美國人在樂觀主義上比咱強。舉個例子,老美習慣了家里一臺洗衣機,一臺烘干機。我很喜歡看HGTV(家居頻道),其中有一檔專門講美國人到外國城市買房的節目。有一期節目里講,兩個老美夫妻去西班牙巴塞羅那買房子,對當地人家里頭只有洗衣機而無烘干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他們問房屋中介:“難道你們就靠太陽來曬干衣服嗎?”
看到這里,我并沒有大笑,相反,我想到了,我們跟西班牙人一樣,總是用太陽來曬衣服,曬得柔軟蓬松。西班牙人還挺心安理得,而我們面對這場景,悲觀主義的思維模式頓時會跑出來,開始抱怨自己沒有一臺美國式的烘干機,思前想后,覺得自己真是無能,沒錢、窮、不夠時尚、沒品位、沒創造力。然后延伸到種族問題:個子小、骨骼細、說話聲音小。然后延伸到語言學習能力:英語發音不標準。一說到英語發音不標準,百分之百的中國人都會倍感自卑。很奇怪的是,在北京大咧咧生活的一些老外,漢語發音往往也不標準,但我們總會很有耐心地幫他們糾正。
總之,由一臺破烘干機,拉出來一根很長的尾巴,迅速贈送給自個兒一堆具有否定意味的單詞,以及終生不可自我饒恕的自卑感,伴隨著一整天的長吁短嘆,并把眉間肌擰成一組硬邦邦的天津十八街麻花。這才是我們不高興的中國人,值得有反思精神的人另外寫本書。
(摘自《長沙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