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是語言的藝術,特別是詩,它是經過提煉的最精粹的語言。古詩更是如此。語言的精粹更多的時候體現在煉字上。煉字即錘煉、琢磨文字。劉勰在《文心雕龍·章句》中說:“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無疵也;章之明靡,句無玷也;句之清英,字無妄也。”劉勰在這里明確闡明:通篇燦爛,是因為各段沒有瑕疵;全段完美是因為各句沒有毛病;整句光潔,是因為每個字(詞)用得恰當準確。可見,字詞的提煉,乃是立言之本。古典詩詞,由于字數、句數的嚴格限制,更講究煉字。一字傳神,字簡意繁,言近旨遠,這是詩人追求的境界。下面我們就詩詞中的“弄”字,談談煉字的效果。
1.使人物形象鮮活可愛。“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采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皇甫松《采蓮子》)“小姑”劃船,在溢滿清香的十里荷塘里采蓮。亭亭的荷葉,清清的水波蕩開了少女的心扉。她不禁赤腳戲起水來,到了興頭上,“弄”濕了船頭。一個“弄”使這個無拘無束、憨態可掬的少女形象呼之欲出。又如:“何處名僧到水西,乘舟弄月宿涇溪。”(李白《別山僧》)“弄月”活化了一位豁達、閑適、自在的山僧形象。“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張旭《山中留客》)“弄春暉”便賦予萬物以和諧的、活躍的情態和意趣。
2.暗示人物孤寂情懷。“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張先《天仙子》)王國維《人間詞話》說:“‘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詩人白天聽曲醉酒,但銷不掉春天將逝、人生易老的傷感,無心賞景。當天色已暝,群動漸息,詩人也意興闌珊,準備回室,忽然出人意料,云開天際,大地頓時呈現出皎潔的月光,再加上風的助力,使花在月下一掃不久前的暗淡而使其嬌艷麗質一下子搖曳生姿,這給詩人孤寂的情懷注入了暫時的欣慰。“弄”字傳達出了經過一天的憂傷、苦悶之后品嘗到即將流逝的盎然春意這一復雜曲折的心情。還有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詩人把酒對月,翩然起舞。舞者和觀者二而為一,孤寂之情溢于言表。“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高適《人日寄杜二拾遺》)“弄色”,柳葉萌芽,撩動著詩人的鄉愁,使人“不忍見”。
3.寄寓人物相思之苦。“小山重疊金明滅, 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溫庭筠《菩薩蠻》)閨中少婦懶起畫眉、貼花照鏡。精心地描,小心地照。“女為悅己者容”,但“悅己者”并不在眼前,所見的只是衣上的鷓鴣。我們從“弄”這個動作可以窺見出主人公細微而復雜的內心世界。秦觀是用“弄”字最多的詩人,他在用此字時大多表現的是閨中女子的離愁別緒。他將離別的愁緒融入“雨”“云”等意象中,使主人公的愁緒真實可感。“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玉佩丁東別后,悵佳期、參差難又。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秦觀《水龍吟》)微雨欲無還有,似在逗弄著晴天。天上陰晴不定,詞中的女子也是如此。她一個人在樓上一直等到紅日西斜。這絲絲的細雨惹弄著女子的愁緒,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這類的還有:“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秦觀《八六子》)“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秦觀《鵲橋仙》)楊柳、飛花都牽惹著閨中女子,使她們愁難銷,寢難眠,只落得涕淚漣漣。
吳春秋,教師,現居河北遷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