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改梅 李名豐
《孔雀東南飛》是現存最早的長篇敘事詩。它用極其高超的現實主義手法描寫了一個男女主角用殉情自殺來捍衛堅貞愛情的凄美故事,千百年來,撼人心魄,感人至深。可令人疑惑的是,詩中女主角劉蘭芝被前夫焦仲卿家休棄后改嫁給廬江太守“嬌逸未有婚”的兒子,有違“門當戶對”的婚嫁傳統,成了不合情理的再婚。
當然,劉蘭芝改嫁并非不合情理。“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雖見于《禮記》,但似乎并非恪守不逾之神圣準則,雖帝室貴胄,亦常常有再婚再嫁之事。如西漢武帝姐平陽公主再嫁大將軍衛青;東漢光武帝姐湖陽公主想再嫁時,光武帝讓她自選滿朝文武大臣。《三國志》記載魏文帝曹丕的甄后本為袁紹的兒媳婦。《世說新語》中記載諸葛亮侄孫諸葛恢竟然騙女兒改嫁。大名鼎鼎的女文學家蔡文姬先嫁衛仲道,又淪落匈奴十二年,成為匈奴左賢王妻并育有兒女,后經曹操贖回中原再嫁董祀。可見,漢晉之時女子改嫁并非人們唾棄的事,甚至可以說是合情合理的事。上述幾則改嫁之事均在家長(皇帝)同意下發生的。
不合情理的是再婚的劉蘭芝卻嫁入了“門不當戶不對”的太守家。詩中雖有“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的句子暗示劉家好像是貴族世家,但她前夫焦仲卿卻是“汝本大家子,仕宦于臺閣”的廬江太守府小吏,而這表明人物家世的詩句一出媒人之口,一出焦母之口,都有夸張失實之可能。況且,詩中有劉蘭芝母用“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來婉拒縣令家的求親;劉蘭芝兄卻說“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之類,足見劉蘭芝再嫁是高攀太守府的“門不當戶不對”。
“門當戶對”似乎是傳統婚嫁觀的首要標準之一。因門戶觀念致愛侶成恨侶之事常有發生,因門戶不相當而難成的婚嫁亦見于史冊。《史記·鄭世家》記鄭莊公三十八年,鄭太子忽因救齊有功,齊國國君想要嫁女兒給他,但太子忽以“我小國非齊敵也”拒絕,國家大小不相當,亦有“門不當戶不對”之意吧。《三國志》記魏文德郭皇后敕令“諸親戚嫁娶,自當與鄉里門戶匹敵者”,明確強調“門當戶對”的嫁娶準則。《世說新語》記有諸葛恢騙女兒改嫁,卻拒絕另一女兒嫁給當時權勢赫赫的謝氏家族,其理由就是謝氏家族只是暴得富貴之“暴發戶”,不值得結交。此人還曾與當時另一世家王氏爭誰家是大貴族。此外,人們所熟知的“文君夜奔”故事中,卓文君再嫁司馬相如,起先遭到卓父卓王孫的強烈反對,卓王孫惱怒到不給一分錢嫁妝致卓文君當壚賣酒,原因無非司馬相如是“家徒四壁”之人,與卓家富甲一方“門不當戶不對”罷了,倒不是怪卓文君再嫁不守貞節。
與《孔雀東南飛》同見于《玉臺新詠》的樂府詩《羽林郎》和《陌上桑》都記有拒婚故事,也都與“門當戶對”有關。前者寫一胡姬嚴辭拒絕“倚仗霍家勢”之金吾子馮子都“不惜紅羅裂,何論輕賤軀”,因為“貴賤不相逾”。后者寫秦羅敷拒絕共載(求婚)之太守并夸言自家丈夫“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遠比太守強。足見“門當戶對”婚嫁觀之嚴格,雖千百年后的今天,也還有人常提,更可見封建時代門戶觀念之強烈了。何況再婚的劉蘭芝“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與“嬌逸未有婚”之太守兒子是何等的不相稱,因此,這段再婚令人疑惑,對于全詩而言,亦可謂白璧微瑕,當然,瑕不掩瑜。
郭改梅,李名豐,教師,現居湖北安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