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彥艷 趙永彬
關鍵詞:風格 《聊齋》 文體翻譯 方法
摘 要:《聊齋志異》的風格極具特色。探究其風格翻譯的方法必將為研究中國文言小說的文體翻譯提供參照。傳統印象式的文體評論與西方現代文體學的分析方法各有利弊,在整合兩者優點的基礎上,分析證明Mairs《聊齋》譯本的忠實性,并為文言文文體翻譯提供一個切實可行的批評方法。
作為文言小說的頂峰和集大成之作,《聊齋志異》獨特的風格特征,自問世以來,備受推崇。清代著名《聊齋》點評家馮鎮巒曾談到,“讀《聊齋》只做故事讀,不做文章看,便是呆漢”(朱一玄,1985)。因此,在譯文中能否忠實體現其文體價值是衡量譯本質量高低的重要因素之一。而且,探究《聊齋志異》的風格翻譯方法也必將為研究中國古典文言小說的文體翻譯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文體翻譯的歷史回顧及分析方法的提出
文學作品的文體翻譯,一直是文學翻譯研究的一個重要議題。嚴復提出的“信、達、雅”三字標準中,“雅”字便指文體風格方面的要求。泰特勒在其翻譯三原則中也談到,“譯文的風格和方式應與原文的特征相同”(Munday,2001)。然而,他們的論述僅止于整體印象式的評論,往往流于泛泛。直到20世紀70年代末期,西方文體學引入中國內地之后,科學系統地文體翻譯研究才在文學翻譯領域展開。申丹從文學文體學的角度對現實主義小說的翻譯進行了系統的探討(1998);劉宓慶綜合中西方的文體研究成果,提出了“翻譯風格理論”(1999)。他們的研究為后來的學者提供了諸多借鑒。
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本文整合西方的文體分析方法和中國傳統的印象式評論,采用了傳統與現代、主觀和客觀、整體和部分相結合的文體翻譯分析方法。傳統印象式的評價為文本風格提供了一個整體的認知。語言學量化的文體分析手段與之遙相呼應,形成一個辯證的統一體。英國文體學家Michael Short曾在1984年提出進行文體分析的三個相關的步驟:
Description—Interpretation—Evaluation
(mainly linguistic)
在此基礎上,本文提出進行中國文言小說風格翻譯分析的四個步驟:
Understanding(理解)—Description(描繪)—Interpretation(闡釋)—Evaluation(評價)
(mainly linguistic)
理解階段對于文言小說的翻譯來講至關重要;因為譯者必須了解文言文精煉、雅潔的語體特點,才能在譯語中忠實再現原語的主題意義和審美價值;描述階段描述原文和譯文不同語言層面的文體特征;在闡釋階段,要分析譯文中文體風格特征是否反映了原文的文體價值和意義;評價階段則要對譯文的風格翻譯做出評論,即譯文是否忠實再現了原文的風格特征。
二、文體翻譯的分析方法運用
《聊齋志異》的語言兼容并蓄,雅俗共賞。蒲松齡繼承了我國文言文精煉準確、駢散結合等優良傳統,又從口語中提煉出大量富有個性和表現力的語言,清新、雋永、活潑、詼諧。給日趨僵化的文言小說注入了新的生機。而翻譯其作品的梅丹理(Denis Mair)先生,系詩人,翻譯家。曾作為外籍專家在北京外文局工作過三年,對中國的傳統文化有著強烈的興趣。現主要從事中國現代詩的譯介。他熱愛漢語的詩性,希望它能為其英文詩提供創作的靈感。詩人的語言恰與中國文言小說的詩性傳統相契合,在《聊齋志異》的翻譯中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另一譯者梅維恒(Victor Mair),為其兄長。美國著名漢學家、賓夕法尼亞大學東方研究系((現稱亞洲及中東研究系)教授,主要從事東亞語言、文學、中亞考古研究,中國古典文學造詣頗深。曾譯介大量中國古典文學典籍。本文從四個語言層面對他們(以下簡稱Mairs)翻譯的《聊齋志異》展開分析。
1.語音層面
《聊齋志異》的語言極富音樂美。清人姚鼐曾說過:“詩文要從聲音證入,不知聲音,總為門外漢。”蒲松齡是駕馭語言的大師,他對每一個音節的處理都謹小慎微,對作品中每個詞語都反復斟酌,使其體現出最有價值的意義和最精妙的音韻美感。
以《聊齋》中最富代表意義的疊音擬聲詞為例。擬聲詞本來就是對聲音的模擬,再加上疊音詞雙聲疊韻的聲音效果,審美價值更顯突出。疊音擬聲詞不僅可增強語句的聲律美,還能夠增強語言的描繪力和形象性。以嬰寧的笑聲刻畫為例:
(1)a.“戶外嗤嗤笑不已。”(《嬰寧》)
“there was a drawn-out, chortling laugh from outside the door.”
b. “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嬰寧》)
“there is a guest here. What sort of impression will you make with all this snorting and spluttering?”
由于英語詞的音節參差不齊,所以疊音的用法較少。疊音擬聲詞那就更少了。為了在譯文中體現原文的文體效果,Mairs 使用了相應的英語語音修辭方法來補償其音韻效果。
首先,是擬聲詞的選用。像“chortling, snorting and spluttering”,都是模擬笑聲的擬聲用法。尤其是b例中的“snorting and spluttering”, 譯者有意采用兩個擬聲詞來對應原文中兩個疊音擬聲詞“咤咤叱叱”的聲音效果。其次,Mairs注重利用英語語音修辭中的音韻特征,像頭韻,元音韻,尾韻等。例如,在a例中,長元音[?蘅] 和雙元音[au]都為響音,它們的重復使用較好地模擬了嬰寧無拘無束、嬌憨爽朗的笑聲(Leech,1969)。在b例中,Mairs使用了頭韻和陰性韻來模擬原文的聲音效果。由于這是鬼母責備嬰寧的話,所以語氣有些嚴肅,較硬的輔音[s] 和 [η]的重復更好地再現了原文的文體效果。
2.詞匯層面
蒲松齡善于運用白描手段來抓住人物的主要特征。其煉字之功尤為突出。“平字見奇,樸字見巧”是對《聊齋志異》選詞特征非常中肯的評價,尤其體現在其對富有表現力的動詞和形容詞的選擇上。
(2)“首倚床,拈帶不語。” (《青鳳》)
“she bowed her head and leaned against the bed, wordlessly fingering her sash.”
蒲松齡慣于選用恰當的動詞來描寫人物的某一動態,借此揭示人物的性格特征。“倚”“拈”兩個動詞形象地展示了青鳳害羞溫順的性格。尤其是“拈”字,可稱為句中之“眼”。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充分展示了少女微妙的心理活動。Mairs的譯文用三個動詞,亦步亦趨,忠實傳譯了原文的文體效果。“finger”一詞用得尤為巧妙。因為“finger”作動詞時,本義就指用手指做的小動作。這與一位美麗少女在緊張時的舉止是相當吻合的。Mairs的譯文成功地傳譯了原文的文體效果。
(3)“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 (《嬰寧》)
“she would have kept talking, but the mortified scholar gave her an anxious look. She smiled and stopped.”
《聊齋志異》中,許多形容詞被用來刻畫人物,描繪景色,渲染氣氛,有著相當重要的文體意義。當嬰寧準備告知鬼母王生想和她一同睡覺時,“Mortified”一詞形象地描繪了王生的窘態。“Mortified”指極端的羞愧和尷尬。從程度來講,正好適合翻譯原文中的“大窘”一義。Mairs譯文的選詞可謂相當精準。
3.句子層面
句法學研究句子的構成規則。文學作家為了突出主題,刻畫人物,或追求某種特別的審美效果,往往對句子的結構做出特別安排。譯者必須敏銳地辨別出作品句子層面的文體特征及傳遞的文體價值,才能做出正確的翻譯。
在《聊齋志異》中,蒲松齡特別擅長運用不同的句子形式來達到其想要的文體效果。句子的長度變化往往是其最常用的文體手段。
(4)“耳有聽,聽四娘;目有視,視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而四娘凝重如故。”(《胡四娘》)
Everyones ears were pricked up to Fourth-Maidens words; all eyes were turned her way; and all mouths could talk of none but her. Yet Fourth-Maiden was as placid as always.”
我們來看這句,長度從有規律的3-3;3-3;3-4,突然過渡到7。短句的鋪排渲染了胡四娘的眾親戚爭先恐后討好四娘的丑相。從句子的長度上體現出眾人的改變,快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最后一個短句起過渡的作用。作者使用了一個虛詞。一是讓人喘口氣,二是為下句作出鋪墊。節奏由此放緩,句子變長,四娘的態度依舊,不疾不徐,淡定自若。通過句子長度的變化,四娘寬廣的胸懷和眾人勢利的丑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力地突出了主題。
再看Mairs的譯文,他們使用了排比的結構來翻譯原文的短句部分,試圖通過排比句來鋪排眾人對四娘態度的轉變。同時,英語排比句有增強氣勢的作用,頭三個小句,語氣逐漸增強,再加上第三小句末尾“none…but”的強調結構,四娘的位置被凸顯出來,與最后一句形成緊密的銜接。第四句譯者用“yet”過渡,之后使用齊整的同級比較結構和長元音[?覸], [?蘅], [e],速度放慢,語氣減弱,與前面三句形成鮮明對比。Mairs通過英語特有的句式結構和語音特征來補償原語的文體效果。從語言文體上突出故事的主題,基本上譯出了原文的文體效果。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由于中英文語言結構的差異,盡管Mairs采取了一定的文體翻譯補償措施,主題意義也得到了一定的凸顯,但原文中形、聲、意的完美結合在譯文中并沒有得到完全的體現。
4.整體層面
經過三個語言層面的文體翻譯闡釋和評價,我們可以看到Mairs的譯文通過多種翻譯補償手段,比較忠實地傳譯了原文的文體效果。那么Mairs的譯本從整體上給人的風格印象如何?是否反映了原文整體的風格特點呢?本文在開始分析時,曾用到“兼容并蓄,雅俗共賞”八個字來形容《聊齋志異》的風格特征。那么Mairs譯本的風格從整體上是否能給人以同樣的印象呢?
當我們讀Mairs的譯本時,一些古舊的用法會不時映入眼簾。像《嬌娜》中的這句 “… then called for wine and victuals…”“vicuals”是一個比較古舊的用法。為了在時代上創造與《聊齋》相似的感覺,譯者有意選擇一些英語的古老用法來裝點譯文。從整體上給目標讀者一種古雅的印象。
同時,Mairs的譯本也采用了許多口語的表達。目的是提高語言的表現力,使人物刻畫更加鮮明。
(5) “女逡巡若復有詞。”(《聶小倩》)
“The girl shilly-shallied as if she had more to say.”
“shilly-shally”是一種口語的表達,形象地反映出小倩的躊躇。她敬佩寧采臣的正直,不愿害他性命;但完不成任務又害怕面對妖怪的威脅。“shilly-shally”從聲音效果和人物刻畫兩個方面成功傳譯了的“逡巡”一詞的文體效果。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整體是部分的整體,部分是整體的部分,文體效果是為凸顯主題和審美價值服務的。在這一觀點的指導下,Mairs的譯本在整體與部分的辯證統一中比較忠實地傳譯了原語的文體效果。
三、結語
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文體翻譯分析方法在進行《聊齋志異》的文體翻譯分析時是比較適用的,它可以從整體和部分的辯證關系中對《聊齋志異》的原文和Mairs的譯本進行系統的描述、闡釋、分析和評價,比較清晰地展示Mairs的譯本對原文文體效果的忠實反映程度。為今后文言小說的文體翻譯提供了一個可供選擇的文體翻譯批評方法。另外,由于中英文語言結構的差異,進行文體翻譯時,不能拘泥于形式上的一一對應,而應探討其文體形式所反映的主題和審美價值。也就是說,文體效果應成為衡量文體翻譯質量的最重要的因素。
(責任編輯:水涓)
本文系石家莊學院2008年科研啟動基金項目資助
作者簡介:段彥艷,石家莊學院講師,英語語言文學碩士,主要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趙永彬,石家莊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應用語言學研究。
參考文獻:
[1]Leech,Geoffrey N. 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 [M].London: Longman Group Limited, 1969.
[2]Leech, G. N. & Short, M. H. Style in Fiction.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
[3]Munday, Jeremy. Introducing Translation Studie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
[4]Shen Dan. Literary Stylistics and Fictional Translation.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1998年版。
[5]Short, M. H. “Who is Stylistics?” 《外國語》,第5期,第14頁-第21頁,第6期,第37頁-第40頁,1984年版。
[6]Short, M. H., ed. Reading, Analysing & Teaching Literature. London: Longman, 1989.
[7]劉宓慶:《當代翻譯理論》,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9年版。
[8]朱一玄:《〈聊齋志異〉資料匯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