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子
《燈官油流鬼》是中國膾炙人口的“神怪”戲,由法國青年導演薩拉·奧本內姆(Sarah Oppenheim)與韓非子皮影劇社,以及北京京劇院合作,以中國傳統京劇劇目為基礎的一臺新穎的演出。薩拉·奧本內姆畢業于巴黎高等師范學校,她在那里學習戲劇和漢學研究,對中國戲劇和神怪戲進行了很多研究。韓非子皮影劇社是北京僅有的兩家皮影劇社之一,也是惟一一家獨立的皮影劇社。法國導演、皮影以及京劇的結合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是中國藝術舞臺上的創新。
當代藝術:聽說你大學的時候學的是漢文化和神怪戲劇的研究,喜歡上中國的古典文化的原因是什么?
薩拉·奧本內姆(以下簡稱莎拉):在法國,我們很多傳統戲劇都沒有了,而中國的傳統戲劇還有,保留的非常好,而且在歐洲。在法國,神鬼戲特別少,表演方式和中國的也很不一樣。我對這個現象感到特別好奇,很有興趣,想研究一下為什么那些傳統戲劇你們就都有呢?我到中國后,去農村去看一些民間藝術,比如驅鬼的戲劇“儺戲”,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當代藝術:有很多種類的戲劇,為什么對鬼怪戲特別感興趣,是什么原因吸引了你?
薩拉:讓一個演員表演一個人會很容易,如果讓他表演一個鬼,他使用身體的方式會很不一樣,他應該考慮怎么去表演一個并不存在的東西,這是有矛盾的,我覺得這個矛盾很有意思。
為什么我要去創作一些鬼戲?因為這是一些快要消亡的東西,以前有很多,現在越來越少了。包括在法國,以前有好多藝術,現在已經沒有了,但是你們中國還有,不是已經沒了,而是快要沒了。像表現地獄場景的《十八層地獄》在文革前的農村里還有演,但現在到處找都說“不演了”,非常可惜,所以我想去幫助這些皮影劇社保留一些傳統藝術。我非常喜歡那些東西,不希望它們就這樣消失掉了,皮影的那些鬼戲劇目是那么得好看。
當代藝術:所以在這次的新劇中加入了皮影的元素,是作為舞臺屏幕上的一種背景嗎?還是作為戲的一部分來表演?
薩拉:是作為一個表演。有一些橋段會用皮影表演,有一些橋段則是京劇,兩者是交叉混合在一起。《燈官流油鬼》取材于京劇《鍘判官》,是一個包公戲,講述了包公到陰間去為一個冤死的女人查案的故事,所以這個戲有一部分是發生在陰間,而有一部分是發生在陽間。我想用不同的呈現方式來表達“陰間”和“陽間”這兩種氛圍,于是后來就想到可以用“皮影”和“京劇”這兩種不同的表演方式來表現。
當代藝術:是不是說在陽間的時候用皮影演出,在陰間的時候用人演出?
薩拉:對,雖然從形態上來說,皮影可能更適合表演“鬼”這種東西,但是有很大一部分戲是發生在“陰間”這個時段,所以就選擇在“陽間”用皮影表演,到“陰間”用人表演。
當代藝術:中國的京劇表演和國外戲劇的表演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作為一個法國導演,你會不會融入一些來自西方戲劇表演中的元素呢?比如說會改變他們的一些動作?
薩拉:從開始我就選擇不動他們的動作,就是不動傳統的動作和手勢,但是我會塑造一種新的表演空間。傳統的京劇表演空間是一桌一椅的形式,會有一些道具,但是我們的戲里不用任何道具。我以前看過一些當代京劇,發現他們并沒有改變表演方式,只是加了一些新的布景,新的道具,但是表達方式并沒有改。
當代藝術:變的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
薩拉:對。所以我就想實驗一下,在什么道具都沒有的狀態下,用傳統的表演方式能不能產生一種新的感覺。
當代藝術:為什么會想到不用任何道具?
薩拉:去除了演員平時非常依賴的道具,這時候就會迫使人們去重新尋找新的方法和途徑,此外,我想為了讓皮影和京劇融洽地混合在一起,覺得皮影就能做他們的道具,而且這樣也可以讓節奏慢下來。比如說判官改生死簿的時候。在傳統的京劇舞臺上他會用道具筆來改生死簿,而我們則是用皮影的影窗來表達的。他在影窗上大筆的描繪,字會因為后面的燈光的投影出現在上面。
當代藝術:看起來是非常唯美的畫面。那在唱詞上是否有大的改動?
薩拉:唱詞還是按傳統來寫的,符合唱腔的韻律,但在字面上會貼近現代人的語言,使觀眾能夠比較容易的明白。現在的觀眾為什么和京劇的距離那么大?有一個是語言的問題,另外就是有一些符號現代人不能理解,還有就是節奏特別惺。每個方面我們都努力改進,語言就是用現在的語言,大家不了解的符號我們就不用,節奏也會壓縮,把表演梳理得比較流利。我們的目標是拉近傳統藝術和現在的觀眾的距離,讓他們之間沒有隔閡。這些古老的戲戲劇不是博物館的東西,是生活的東西,如果沒有人表演、沒有人愿意看的話就是死了,所以要找一些方法去延續它。
當代藝術:在做改革的時候也會有一種潛在的危險,新的方式可能會破壞了這種古老藝術的“原汁原味”,這個問題你是怎么看待的?
薩拉:在這部戲中,我們都是用京劇模式來思考,不破壞京劇的規律,還是在那些規律里找一些有空間發揮的思路。我不能說是破壞,就是慢慢改革,這只是改革的第一步。我們不能破壞那些最精華的東西,如果我們破壞的話,也就不是京劇了。
當代藝術:除了道具上的問題外,在導演的過程中有沒有碰到其他的困難?
薩拉:呵呵,當然有很多困難。京劇是一個演員的藝術,不是一個導演的藝術,導演空間比較少,觀眾的習慣也是不是來看戲,而是來聽戲的,所以在這里我的導演工作跟在法國的導演工作完全不一樣。演員會不太習慣跟導演合作,即使他們習慣跟導演合作,也是和我們的導演概念也不一樣。
還有就是這次戲是三方合作,皮影,京劇還有法國導演。這是第一次法國導演跟皮影合作,也是第一次京劇演員跟皮影合作,所以困難也不少,要找一些新的方法合作。像皮影有好多表演,都是為技術所控制的,沒法改,所以有好多地方都是要互相適應。
當代藝術:你覺得由外國導演導的中國古典戲劇,出來后會跟中國導演執導的效果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薩拉:我不完全了解京劇,也不是完全了解皮影,我只了解一點點,所以我的位置也比較特別,我不能一個人去導演全部的戲,我有一個皮影老師齊永恒,和一個京劇老師張少華幫助我,在各個方面提供協助。但是,我不完全了解京劇和皮影,這既是一個問題,也是一個好處。因為我不了解,所以有好多東西就可以改革。有時候他們會說,“哇!從來沒有想到過還可以這樣。”因為他們會遵循傳統的定勢,我不是完全了解,所以就會提一些他們沒有想到的點子,所以一些新的表演方式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