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卓爾
“一個有生命的小不點,一粒能歡能悲的蛋白質,比起龐大的無生命的星球,更能引起我的無窮興趣?!?/p>
——《昆蟲記》法布爾
人是世界的主宰嗎?這似乎是一個只有人才會問的問題。充滿世界角落的風從不考慮是否旅行過了所有的地點,覆蓋萬眾睡眠的黑夜從不將自己加冕為黑暗之王。站在世界頂點并驕傲地體驗著“自我實現”這一最高心靈層次,出于自我尊重及安全感的需要,人們創造出了“人是世界的主宰”這樣的一種想象。但是,世界真的有頂點嗎,世界被主宰后有何不同?此外,世界真的只有一個嗎?
躺下闔上眼,眼皮就是關上一個世界,打開另一個世界的門。醒著的世界和睡著的世界截然不同,你在睡著的世界做著一個與清醒時毫不相干的人,相反的氣息,性格、行為方式與喜好——那個你也不認識的人,在你夢中成為你。一個需要知道的真相是,其實這個星球是多維度,存在多層空間,把身體放低,遠離鋼筋,潛入森林和草地,你同樣會看到另一個維度的世界在與你平行。世界有很多個,這個世界中的它們,有時候雌雄同體,有時候會鉆入對方的身體生活,有時候一生只穿一件華衣直到死去。這是一些渺小的無脊椎生物,渺小到即使它們的數量超過了100萬種且遍布每個角落,但仍會被城市人遺忘,它們能在泥土中呼吸,它們與世無爭,這是一個叫昆蟲的世界。
一直生活在圣弗朗西斯科灣的女藝術家Jo whaley,將這個微觀世界放大,帶領這些異類穿越過兩個世界的界限,以科幻小說式的見面方式來到我們面前。你第一次看到一只屎殼郎是如此莊重強悍,充滿角斗士般的尊嚴和雄性氣概,身旁生銹卻堅硬的鐵球如同它的杰作與武器:布滿非洲部落花紋的云斑天牛,如同掌握世間所有知識的祭祀,啃噬書籍的深處,智慧黑白分明的流瀉而出;藍色鳳尾蝶放大100倍后如同一個震撼人心的信仰圖騰,將世間的悲與美集于一身。盡管,它一生只有這樣一件衣服,但其震撼力足以超越范思哲的每一件晚禮服。這些蝶,如此迷惑人心地存在于我們的歷史之中,那只白色粉蝶輕輕拍打抖動一下,染上黃斑的老照片上那個無臉紳士,也許便死于這只蝴蝶所帶來的謀殺。我們站在Jo whaley的作品面前,看到那些與我們身體比例相當的巨大節肢動物,無聲中不禁恍惚,是誰真正支配著這個世界?我們的那種絕對優越感從何而來?


“如果一個方程看上去不美的話,那理論一定有問題。”拉小提琴的愛因斯坦如是說。水分子結晶所產生的幻美花紋,伊斯蘭建筑與花紋中出現的幾何美感,無時不刻顯示著作為一個創始科學家的上帝,其另外一個身份是藝術家。曾經有一個時期,科學與美學密不可分,但從攝影技術發明的一個半世紀以來,科學與藝術的割裂似乎越來越明顯,科學用理性解探神秘源頭,到如今卻越來越只剩下理性而沒有神秘,像達芬奇這樣既是藝術家又是科學家的人少之又少。當
一切都可以被科學所解釋的時候,Jo Whaley卻重返蒙昧的神秘主義時代,用潛意識構建一座昆蟲劇院。Jo Whaley將自己的創作方式歸于16、17世紀的科學革命中,以實地觀察與實驗方式替代理論性研究的做法,像法布爾那樣將自己也變成一只昆蟲。當一個人極度著迷之時,便可透過無形的隔離罩,進入另外一個異度世界。
這個世界永遠沒有物欲橫流。蟲子幾乎擁有我們所有夢想,可以飛翔、不會發胖、大智若愚。它們也有生死爭斗、愛恨情仇,只不過當自己的食物或配偶被對手一把搶走時,它并不會感到沮喪嫉妒或想動用暴力的念頭,它們一般都是拍拍屁股扭頭就走。情緒是屬于人類的,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卷毛小孩、被花心戀人拋棄想自殺的憂郁詩人,荷爾蒙失控歇斯底里的吉普賽算命神婆……上帝為什么要賜予我們情緒?不知怎得與那些肢體恐怖的昆蟲比起來,我們好像更有一副可笑的面孔。斯蒂芬金在《The Mist》中將昆蟲真正放大,變成怪物,令我們懼怕,它們切割機般的口齒和鋒利的觸角輕輕一揮,便可將我們嚇得魂飛魄散。所幸的是現實生活中,昆蟲進化了三億五千萬年后依然保持微弱的體型,與人類相安無事的并存生活??墒牵覀儊淼竭@個世界上才一百萬年,也許我們錯了?我們不過是這些蟲子眼中另一個云煙過客?只消不久,它們便躲在隱藏的角落里,看到另一種新生物在土地上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