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 萍
辦公桌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一迭選人民幣。辦公桌對面坐著失魂落魄的我的學友娟華夫婦。一大早。她就打來電話,語無倫次地嗚咽著:“你無論如何要幫幫我,救救她,小玲是你看著長大的,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呀!”我心一緊,出事了。“小玲貪污了公款,很多。”我屏住呼吸急促地問:“多少?”“10萬多。”天哪!貪污10萬,這可是要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錢沒用光,我已經湊足了數馬上退到檢察院來。”
娟華夫婦一腳剛踏進辦公室,我就劈頭蓋臉地數落開了:“怎么發展到這么嚴重才發現?難道就沒有點跡象嗎?怎么當父母的?”娟華只是哭,老實巴交的老昊小聲說:“只知道小玲花錢挺多,買了不少東西,士兒大了。不好多問。”“糊涂,做父母的責任到哪去了?哭有啥用!”
兩千多年前的太史令司馬遷就告誡過做“上”的人們:“下有積錢,金寶之上必有氣,不可不察。”無緣無故錢財多了,這金錢之上必有邪氣;做父母的,做領導的必須及時查明源由,否則將釀成大禍矣!
我們的下一代,多為獨生子女,生活上我們給予了太多的呵護和牽就,學業上我們提出了太多的要求和期望,就在我們唯恐不細致入微不面面俱到的同時,往往忽略了他們內心深處精神世界,對他們的生活取向、價值觀、個性需求等方面卻耳不聰。日不明,麻木得令人扼腕踩足。
眼前是小玲那粉缸的瓜子臉。兩根羊角辮翹得高高的。耳邊分明是她那甜甜的童音:“好阿姨。看我的辮子好看嗎?是我自己梳的。”我與娟華是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她是班里年齡最大的,我是最小的,整整相差3歲。她寡言少語,老實得有些遲鈍。上初中時,每月有一個星期到工廠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我倆在一個車間給師傅當下手。上夜班,熬到一兩點鐘時我就扛不住了,直打盹,娟華就一人頂倆,讓我到車間角落用紙箱子遮著睡覺。初中畢業了,我倆又分配到一個廠里。她太厚道了,不時會有厲害的女工欺負她,當班組長的我就擺出架勢保護她。學徒期滿娟華就結婚了,有了女兒小玲。剛滿周歲就能叫我“好阿姨!”
小玲五歲時,我有了兒子。因祖輩都是舞文弄墨的,不能到我這就改寫家譜吧,所以自學了高中文化后考上了中央電大首屆漢語言文學專業。白天依然滿手油污干鉗工活,只有晚上有時間看書,剛滿周歲的大頭兒子太鬧騰,幸虧娟華伸手相助,下了班把小東西帶回她家,明晨再送廠托兒所。兒子跟娟華比跟我這親媽還親,總是歡天喜地跟著娟華回家,小玲帶著弟弟抓貓逗狗,把舍不得吃的零食給他……
我要救小玲,一定要救她。腦海中迅速過濾著有關貪污犯罪的所有法律條款、司法解釋。竭力捕捉著小玲在犯罪過程中可能存在的法定從輕情節:年齡吧都20歲了,法律規定已滿16周歲就屬完全責任年齡,對自己的犯罪行為就要負全部刑事責任:犯罪數額吧都10萬了,遠遠超過了立案標準……能減輕她罪責的就只有投案自首這條路了,即使是我親生女兒也只能如此。
因我與娟華是同學。應當回避,所以沒有參與此案的審理。承辦人老姜告訴我。小玲犯罪動機目的很簡單,喜歡時裝,ESPRIT的牛仔褲五六百一條,淑女屋的襯衣打了折還要四百多,品牌化妝品都要上千元一套。還喜歡旅游,跋山涉水,樂此不疲,工資根本不夠用。父母當工人沒什么積蓄,自己有了錢好準備上檔次的嫁妝,總之要過得瀟灑,要有檔次,所以……小玲的作案手段也很簡單,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采用涂改發票的手法貪污公款10.5萬元。“做賊偷菜起”,先是涂改偽造金額的個位數。有了點甜頭,再擴大到金額的十位數、百位數。領導、主辦會計審核時居然沒發現。膽子也就越來越大,進而涂改偽造到了千位數,直至在空白的萬位數上添加“1”,一次就貪污l萬元人民幣,
宣布逮捕的那天,見到了小玲,瓜子臉憔悴的像干癟的菜葉,案件承辦人老姜將冰冷錚亮的手拷扣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也重重地扣在我的心上。小玲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嚷著:“只用了1萬多,都退清了,怎么還……”老姜嚴厲訓斥道:“不許嚷!就是你一分錢沒用,10萬公款已被你實際占有控制,就以貪污論處。”小玲舍淚的目光里滿是迷惑、哀求、懊悔,這目光至今還在記憶中揮之不去。我背過身去避開她的目光,此刻的我,干了十幾年刑事法律的檢察官,再次感受了法律的無情和神圣不可侵犯,在威嚴的法律面前一切感情元素都會蒼白無力,束手無策。
小玲因投案自首并退清全部贓款被從輕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到這時。她才真正掂量到拿了燙手的錢所付出的沉重代價。燙手的錢不能拿,拿了要燙手,即使當時沒感覺燙,終有一日會燙爛你的手,會燙毀你美好的人生。
春節了,我帶著兒子去了娟華家。娟華和老吳相對無言靜坐在女兒的床頭,墻上依舊是小玲從小到大的照片,照片中的小玲依然向我微笑著,我把一套自學法律大專課本塞在娟華手里:“帶給小玲,告訴她,服刑期間可報考全國自學考試。”書中扉頁我寫道:“人們的災禍常成為他的學問、即使跌倒一百次,也要一百次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