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處是一家藥鋪,藥鋪前面是城市主干道的十字路口,路口不遠處是市中心廣場。每天不論天氣如何,我總看見他們聚集在街角。我曾長久地觀察過他們。眉頭緊鎖,頭發蓬亂,滿面灰塵,手指粗大,衣服破舊,這是他們的真實寫照。有的三五一群蹲在藥鋪門門抽煙閑聊,有的七八個人一起席地而坐打牌,有的女人們兩三個一伙兒站在十字路口的樹下織毛衣、繡鞋墊。他們屁股底下坐著的不是硬紙板就是破舊的蛇皮袋。身旁放著鐮刀、瓦刀、油漆刷子、皮繩。肩上背著褪了色的布包(包里是從自家帶的干糧水壺,自家樹上結的果子)。有的一個人坐在超市門口的臺階上,看一張撿來的過了期缺了版面的舊報紙。
盡管他們或閑聊、或打牌、或針織、或看報喝水,但是他們都不專心,每當從身邊過來一個衣著光鮮、放慢腳步似乎要停留在他們身邊的人,他們會立馬放下手中的活計,眼睛像鷹隼一般盯上去,迅速起身,爭先恐后地圍攏到那人跟前,急切地問:“老板,要不要雇人干活?”那人頭都不點一下,旋即離開。于是他們表情很失望,坐下來,繼續打牌、閑聊、看報、針織。無論手中干什么,每間隔幾分鐘他們就要扭頭望望四周是否有人過來。
想必,你已經看出來了,我要寫的是什么人了。在我的故鄉,城里人把他們叫“站大街”。他們大清早從遠方的山區、農村趕來,在街角等待營生。他們有的是瓦工、木工、漆匠,有的沒有手藝,從事裝卸搬運、清垃圾、挖溝等體力活。
每次經過那個地方,我都要站上一會兒,觀察他們。如果有人等到了活計,眉開眼笑,滿心歡喜緊緊地跟在雇主身后,哼著小曲兒干活去了。有的等了老半天,沒有活計,緊鎖眉頭,無聊地用手中的瓦刀、鏟子敲打地面。最先看到雇主過來的人,像一只螞蚱,一下子跳起來,蹦到跟前,還沒等雇主開口,就笑嘻嘻地搭訕:“老板要干什么活?我的手藝絕對好,價錢也很便宜。”他臉上的表情無比懇切,笑容凝成了一朵遇到春風幾近怒放的花。雇主剛開口,另一撥人趕緊湊上來,拉住雇主的衣袖說:“走,我跟你走,價錢好商量!”雇主被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層層圍個水泄不通,連忙擺手說:“我只要一兩個人,要不了這么多人,不要拉住我的衣服,不然我走了,到別處去找人。”
運氣好的,被雇主叫走了,運氣不好的明明知道干活無望,仍不死心,跟在雇主后面走上一段路,嘴里盡是討好的言辭。無奈,雇主并不回頭,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來,蹲在地上,吐痰、罵娘、埋怨被叫走的人搶了他的活計。
有時,我看到他們把路過的人誤認為是雇主,便攔住去路,被路人罵上一兩句。有的路人,尤其是穿著時髦的女人,頭抬得高高的,高跟皮鞋咔噠咔噠踩在水泥地面上,過路時被攔住,就破口大罵:“鄉下人,有病,素質太差了!”有的人,拎著公文包,頭發上摩絲打得油光可鑒,過路時被拉住了,黑著臉吼道:“臟死了,離遠點!”還有的城市小青年,路過時故意向他們的身邊吐痰,然后得意洋洋地笑著離開。
城市的世態炎涼早已把他們歷練得刀槍不入。看得出,對于路人的這些舉動,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一笑了之。只要能干到活,掙到錢,他們不會在乎你饋贈了多少白眼冷語,奉獻了多少鄙夷不屑。
常常,看到這些場景,我的心就會微微作疼。一邊是城市的繁華,一邊是生活的沉重無奈。我不是救世主,可是只要看到他們,內心深處的悲憫讓我不安。心,不由得悲涼。想起自己曾經寫過的一首詩里的一句話:任何一座高樓大廈的奠基碑上,從來不會刻上一個工匠的名字。
是的,他們躬著腰,把力氣和汗水筑進城市的繁華里,把生命和年華奉獻給城市的文明和榮耀,可是誰給過他們一個真誠熱情的笑臉?誰在功德簿上寫過他們的姓名?誰在享受幸福和得意的時候想起過在風雨烈日下苦苦守候的他們?
當你路過他們的時候,我在遠方默默給陌生的你送上英國詩人約翰,多恩所說的一段話:誰都不是一座島嶼,自成一體。每個人都是廣袤大陸的一部分。如果海浪沖刷掉一個土塊,這大陸就少了這樣一個土塊,如果一個海角,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莊園被沖掉,也是這樣。任何人的死都使我受到損失——因為我包孕在人類之中。所以,別打聽喪鐘為準而鳴,它為你敲響。
我只想說:他們不是城市的過客,我們的許多幸福就隱藏在他們俯向大地的身影里。
送你一杯茶
無獨有偶,上海市2008年高考有一篇滿分作文的題目也是《他們》,只不過它描寫的是農民工子女。誠然,農民工正鮮活地生活于我們的周圍:他們的身影活躍在最臟、最累的崗位:他們默默的汗水灑遍了城市的每一處角落;他們的成果就矗立在城市的光鮮處……可是,有誰注意過他們辛勤的表情,有誰留意過他們忙碌的腳步?現代城市文明要依仗所有人的協作和配合,農民工角色不可或缺,他們才是一座城市的基石。
在那篇滿分作文的結尾,是這樣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話:“他們,終將會成為我們。”這句充滿希望的話,令人倍感欣慰與鼓舞。(小引)
※文題延伸——和諧、泥土與大樹、關愛弱勢群體、他們和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