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樹都在奔跑。樹葉在風雨里奔跑,枝椏在天空中奔跑,樹根在大地深處奔跑。一個詩人能聽見樹奔跑的聲音,在這聲音里,有季節的更替和時間的流動。
一只老花貓在追一只小老鼠,追到樹下,突然不追了。貓一看見樹,就洋洋得意,手舞足蹈。貓心想:我一生最偉大的,就是教出了老虎這樣的徒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留了一手,沒教它上樹。否則,貓氏家族很可能滅門。老虎是山林之王,但從古到今,都屬于貓科,在我門下。樹是我們生命的階梯。
要下雨了,一群螞蟻排著隊上樹。它們要趕在洪水滔滔前,把自己的家安在高處。螞蟻上樹,是螞蟻在逃難。人類應該為螞蟻悲憫。在一家四川餐館,我看到菜譜上寫著螞蟻上樹,問服務員,得知這道菜就是肉末粉絲,心想:好吃,把人類的想象力發揮到了極致,連一只螞蟻也不放過。
一個饕餮之徒,看著一棵臨風的玉樹,說:這棵樹能做多少根牙簽。
在木匠眼里,沒有樹,只有一根根木條、一塊塊木板、一張張桌子椅子和凳子。木匠之于樹,就像庖丁之于牛,屠夫之于豬。木匠開動鋸子的時候,我聽到的是樹在哭泣。那紛紛揚揚的木屑,是樹的眼淚在飛。
賭徒只剩一條褲衩,看到樹葉在風中翻動,眼冒綠光。這多像自己曾經贏錢時數鈔票,嘩嘩響。贏了,錢像樹葉;輸了,再好看的樹葉,也變不成錢。不賭為贏,賭徒似乎懂了一代賭王在臨終前為何只說了這一句話。但愿樹能拯救賭徒。
乞丐躺在樹下,樹就是他夢中的屋檐;樹葉蓋在身上,像一張異鄉的被子。樹是乞丐在城市里唯一的親戚。誰也不施舍時,樹會施舍。
一個老人,看見一大群孩子在樹下跳房子,其中有自己的孫子,他臉上露出幸福吉祥的笑容。老人自言自語,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我這棵樹栽對了,一輩子也算沒白活。落葉歸根,我要回到五十年前的故鄉,看看村頭那棵苦楝樹,是否還在春天開著憂傷的紫花。
秋風是樹的剃須刀。一夜風過,樹成了光頭,站在街頭,像行為藝術家。環衛丁人及時趕到,將樹葉打掃。鋪滿落葉的大街,多么有詩意。秋風秋雨的秋葉,這頹廢之美,讓人生的色彩豐富而凝重。是誰以所謂干凈的名義,焚燒了這些樹葉。樹葉是樹在春天向大地借來的,樹承諾在秋天將樹葉還給大地。大地的冬天因樹葉而溫暖。我從來也不會把樹葉當作垃圾。這是我對環衛工人唯一有微詞的地方。
一對戀人在樹的簇擁下絮語。樹上的鳥叫讓他們心跳加快。多少年過去了,歲月的風雨刻在臉上,他們在彼此的皺紋里數著樹的年輪。樹記住了他們的誓言: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
圣誕節到了,商場、酒店的門口,都長著一棵圣誕樹。這是近年來發生在中國很多城市的事。我沒看到有一棵圣誕樹是有根的,沒有根,也能瘋長。這是全球化時代的奇觀。
在沙漠,見到一棵樹,比見到一個人,更讓我驚喜。我在陌生的人群中和一棵樹在浩渺的沙漠里,心境常常是相通的。我在人群中,一不留神就成了一個傻瓜。而面對一棵樹時,我會發現我的機智。
樹活著,我活著。我就思考這個問題。上帝和知識分子是否活著,這些問題還是留給尼采和福柯去思考。
送你一杯茶
魯迅先生在談到《紅樓夢》時曾經指出:“……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的確,即便面對同一個事物,總會因觀者眼光的不同,而看到不同的風景。就像面對同樣一棵樹,食客看到牙簽,木匠看到木板,而詩人則看到了遠比這要豐富得多的精神意蘊。寫作時,我們如果能換上一副詩人的眼光,那么,我們的視野和思路一定會開闊很多,寫出來的文章也一定會更加好看、耐讀。(田野)
※文題延伸——面對一棵樹、讀樹、一棵樹帶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