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鍋巴粥

徐景列

高中一畢業(yè)，我就趕上熱火朝天的火紅年代。當(dāng)時(shí)公社號召大修水利，青壯年男女都被驅(qū)趕到了水庫工地。

一天，我從工地收工回家，步行二三十里地，又忙活了一整天工夫，倒海翻江的肚子早早的鬧起了空城計(jì)。妻端出家中僅僅剩下的一碗紅薯拌米飯的鍋巴粥。我無暇顧及其他，狼吞虎咽地扒了個精光。盡管只填滿了小小的一部分，肚子也苦苦的煎熬了大半夜，但鍋巴粥的香味不亞于今天娃娃們喜好的咬噬肯德基了。她一直令我魂?duì)繅衾@，刻骨銘心。

第二天雞叫三更，和同伴一道又返回到了工地。那如火如荼的場面別具一格，超負(fù)荷的勞動，缺油少葷的米飯。三根楠竹湊成架，木棍樹枝把床搭；金絲窩絨（稻草）當(dāng)作被，勝似童嬰鋼絲床；半夜三更歌聲起（床發(fā)出的嘎嘎聲），如雷酣聲來伴奏。黃膘豬肉餐餐呷（南瓜），豬皮里處一點(diǎn)紅（南瓜皮里拌辣椒）；娘兒母子（南瓜肉與南瓜皮相會）來聚會，消化通暢肚腸空。五日擂臺七日會，十日拼搏鏖戰(zhàn)急。一冬奮戰(zhàn)兩三月，高歌猛進(jìn)戰(zhàn)猶酣。我們駕起堆得似小山的“雞公”車，嘎嘎戛戛，咿咿呀呀。飽暖饑餓，榮辱富貴，功名利祿，都無暇顧及，全拋之于九霄云外了。伙伴們來了興致，“雞公”車堆了又堆，土塊拍了又拍，捶了又捶，好象欲與天公試比高一般，生怕失掉了姑娘小伙的英豪本色。三五十輛土車，一溜兒排開，車輪輾奏出歡快的曲兒，合著人們震撼人心的號子，震天價(jià)兒的響，整個山谷天翻地覆，萬馬奔騰了。小伙姑娘們你追我趕，嘴里一邊呼哧，三九寒天，喘出的粗氣如牛吼一般，還一個勁兒地催馬揚(yáng)鞭地催促著，嘴巴里一邊不停的喊著：“加油！”“加油！”大家誰也沒有想到愿意落后，催促聲一陣緊似一陣。心里還一個勁兒地?fù)?dān)心，生怕有人出現(xiàn)“拋錨”塞車，破壞了這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為有犧牲多斗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蹦菬峄鸬膱鼍?，哪怕你是鐵石心腸也會無不令人汗顏，從而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嘆??！

好年華全被我趕上了?！稗r(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熱潮一浪高過一浪。我們生產(chǎn)大隊(duì)是縣里“學(xué)大寨”的典型。那陣子，紅旗飄飄，喇叭陣陣，茆茆嶺嶺踏遍了我們的足跡。上千斤的石頭幾人扛著，輕如嬌燕；一個人一天挑上百擔(dān)土石，行走如飛。我和鄉(xiāng)親們披星戴月，修梯土，開山造田，改變舊山河。在我們手中，層層梯田似五彩圖案，一幅幅披掛云嶺山川；條條河流如玉色飄帶，幾道縱橫南北東西。火熱的形勢卻滿足不了人們?nèi)找嬖鲩L的生活需求。田里生長出的稻子，人平才二、三百斤，連殼吃下去也填不飽饑腸轆轆的肚皮。隨之，妻做飯的花樣開始隨著瓜菜的變化而變換著，紅薯飯、蘿卜飯、南瓜飯、野菜飯……米的成分與日俱減，難以下咽。大人們只得湊合著過，但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妻只好趁倒下瓜菜時(shí)，盛一點(diǎn)點(diǎn)本來寥寥無幾的米粒出來省給孩子吃，我們就全部瓜菜代了。我是家中主勞力，享受著“特殊津貼”。長此以往，鍋巴粥就成了我的家中專利品。我清楚明白：是鍋巴粥煥發(fā)了我的精神，給我力量和勇氣。我真正品夠了鍋巴粥的噴香、甜潤。

現(xiàn)在今非昔比，山珍海味并不罕見，魚肉卻成了人們的挑剔之物。白米飯噴香誘人，爽口柔軟。然而，高血壓、肥胖病、糖尿病紛至沓來。孫子每每吃飯滿桌丟撒，喂餐飯要趕上許多圈兒地哄著他吃。買來的玩具玩不上半天便被大卸八塊，支離破碎，東鱗西爪。

俗話說：戊戌年吃糠粑，有吃莫浪撒。

我要告訴后輩們，不要髀肉復(fù)生，經(jīng)常的。教育他們牢牢記住古人的教誨，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好日子要當(dāng)窮日子過。

我的思緒常常追憶到那時(shí)的鍋巴粥。我多么想再美美地吃上一頓鍋巴粥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