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端
一
1996年夏天,我和王偉結婚了。我們倆是大學同學,日子平淡簡單,卻也幸福。當10年過去,我們也經歷了那么多的磕碰起伏后,幸福卻悄悄地離開了我們。
1999年左右,王偉所在的工廠出現了虧損,當時謠言很多,說要解散大家回家。他在車間做技術,是廠里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之一,人很清高,說不相信自己就干不出個名堂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里,他竟然自己就辦了一個打印中心,做起了印刷。
說起來應該是碰到了好機遇,當時電腦打印還不是很多,王偉的中心因為快捷、方便,上門服務等,很快就招攬到了大批的生意。等一兩年后,類似的生意滿城開花的時候,他已經有足夠的資金做很精美的印刷了。
開始的四五年對我們來說,是創業的開始,也是積累。以后再沒有那么容易掙錢了。王偉充分顯示了一個生意人的頭腦,他早出晚歸,披星戴月。有時候難得偷點清閑,我們倆就像守財奴一樣在一起數錢算錢,突然發現已經這么多了后,我們不由會像孩子一樣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的樣子。然后又忍不住猛地抱在一起,歡呼跳躍。
可是錢并沒有帶來我所想要的東西,王偉開始經常不回家,當我問他原因時,他卻振振有辭,說哪個男人不是這樣?你去問問誰誰和誰誰呀,還有啊,你也別太死腦筋。你說一個人一看十幾年,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你還要我怎么辦?還可能會像以前那樣嗎?
我茫然,看著他。我說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嗎?他說不是啊,我只是覺得有時候有點乏味啊,再說外面誘惑也大,真的只是換換新鮮的感覺。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試試啊。
我吃驚極了,我說你在說什么,你這樣說話還像是人說的話嗎?我也出去試試?你不要臉難道我也不要臉?兒子怎么辦?他看著這一切會怎么樣?
好吧,當我沒說。見我態度激烈,他收回了話,也收回了表情,不再跟我交流了。他的任務就是把錢拿回來,交給我,然后還是不同家。那些日子是苦澀的,對每個女人來說,經歷過那樣一次,無疑是一次心靈的脫胎換骨。
不行,我不能這么生活,我必須要有自己的事情,最少不能顯得這么可憐。我找到他,我說我要做生意,他說那你就開個廣告公司吧,反正這個圈子里我人頭熟,何況有什么要做的我也能幫你。他拿了50萬來給我做,這讓我一開始就有了不低的起點。
王偉很照顧我的生意,他幫我介紹了不少客戶。一年半后,我已經有了兩百多萬的資產了。他還是很少回家,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的來來去去。我是一方面努力做著生意,一方面也承受著難以言說的屈辱和淚水。
2006年夏天,他來我公司,進了門,卻并不坐下。而是走到窗戶邊上往下看。
那天我是要給他一筆印刷費的錢,還有一些細節要討論。一般生意談完,他會問兩句兒子的情況,然后說說什么時候帶孩子出去玩一天。可他心不在焉的樣子讓我很是惱火。他抬起眼,說好呀。說著卻又走到窗戶邊,還在那招手。我也走過去,他的車里坐著一個女孩子,長長的頭發,正從車窗里伸出頭,胳膊還一揮一揮的。
我當時就把筆沖他的臉上摔了過去,我說你出去!你不回家可以但沒有必要到我的辦公室里來侮辱我。
那天回去后,我開始仔細想離婚的事情。我想我現在又不是沒有錢,就算一個人養兒子,也綽綽有余了。而且,我才35歲,長相也不錯,我難道不該有自己的愛情生活嗎?這樣想著,我跟王偉提出了離婚。
對我提出的離婚,沒有想到的是,王偉卻表現出非常擔心的一面。他說其實分開不分開并不重要,他是不會再結婚的,而且,以后即使他死在我前頭,所有的財產還是要留給我和兒子的。為什么?我冷著臉問他,你為什么要這樣,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沒有意思嗎?
他低下頭,良久才說,難怪你不懂啊,感情是在外面隨時可以開始又終止的東西,但婚姻卻是永久的合作關系。完了他還說,反正我告訴你,我是不會結婚的,除非等到你跟我復婚的那一天。
這么說你還是信任我的?抱著最后一點希望,我問他。他點頭,說是的,這個世界上他只信任我,不僅我是他兒子的母親,還因為我們一開始就是因為沒有任何附加的成分而走到一起的。他最后說:“就算你以后是別人的老婆了,可我的身家財產最后還是要交給你的。”
我們的分手因為這樣一段對話顯得著實有些傷感。他是一個有情意的男人,沒有要我的一分錢,還給了我另外一筆,然后兒子的撫養費也全負擔了起來。
二
2007年的春天,我去上海辦事,在飛機上認識了坐在旁邊的裴新華,他是個寫小說的,離婚,比我大兩歲,人長得清癯秀氣。我們在飛機上基本上就把各自的情況說了個大概,內心都覺得似有所動。
在上海,他就開始打我的電話。回到廈門后,我們開始頻繁接觸,他總是約我,吃飯、喝茶、看展覽,甚至會朋友,他也打來電話,問我一起去不去。
一天晚上,我從公司回來遲了,剛進家屬院的門,就看見他站在下面的小花壇前抽著煙。我把車停好,問他有什么事情。他半是慌亂半是渴望地說:“沒有什么啊,就是想你想得難受。”那天晚上,裴新華沒有離開我的家。
裴新華寫作,但他不是寫那種賺不了錢的東西,他也很有商業頭腦,他的時間完全是自己支配的,上午看書,下午和晚上寫稿子。每做完一篇比較成形的東西,就會給自己放兩天假,然后陪著我和兒子去郊外玩玩。在我的感覺里,似乎以前那種簡單而平凡的幸福感覺又回來了。
圣誕節那天是我的生日,等我回去的時候,飯已經做好了,還開了紅酒。他一定忙了整整的一天,桌子上是一大捧非常漂亮的紅玫瑰。我很感動,眼淚當時就忍不住掉了下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珍惜和愛意,兒子也好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溫情了,忍不住也擠到了我的跟前。
我們坐下來,吹蠟燭,吃飯,喝酒。十點多,孩子去睡后,他端來一杯酒,遞到我的手上,然后坐在了我的身邊。我在等著那個時刻。
他沉默了良久,終于站起身,說去給我拿個東西看。我的心開始怦怦亂跳,他來了,手里不是戒指,卻是一個大大的信封。然后他從里面抽出來,是一沓打印紙,原來是他的一個電視劇本,剛寫完的。我奇怪地看著他,“我想讓你投資,”他說,“對這個本子我非常有信心,一定能夠賺錢的。”他看著我,握住了我的手。“在找不到投資方的情況下,我想自己來做制片,只要有錢,我去請人拍,好不好?”
我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實在太出乎意料了。我說,你要給我的禮物就是這個嗎?他說是啊,是為你而寫的啊,我會在片頭打上獻給我最愛的女人的字樣。“可是……”我說不出話來,一種徹底的失望幾乎要將我打垮了。
見我不是很開心,他說那么這
事先暫時放放。
那天晚上,我們盡管依然相擁而睡,卻明顯感到一種陌生的寒意在心頭升起,怎么了呢,不就提到錢嗎?可是這該死的錢,卻讓我心頭的確有了陰影。差不多一個星期,我們再沒有說這件事情,但我內心的掙扎卻是一直沒有停下來的。
一旦愛情里有了金錢的糾纏,再回過頭來看感情,似乎也變了味道。我突然就對他有了警惕心,生意上的事情很少再對他說了。他估計也感到了什么,盡管什么都沒有說,但卻一直是悶悶不樂的。
三
我們最后一次知心的談話是在元月中旬,那天他的腳崴了,躺在床上休息。我也沒有去上班,就在家里照顧他。吃過中飯,我主動提起他的本子,我說怎么樣了那個劇本。他很有情緒地說還能怎么樣,沒錢就拍不成,已經白寫了兩個本子了。說著,他哽咽著,你怎么就這么心狠呢?看著它們白白扔在那里。
我說怎么是我心狠啊。可是你這樣問我要錢,拿我的錢去實現你的理想,讓我怎么會不想我們的感情基礎究竟是什么啊?
感情基礎?他質問我,難道我不愛你嗎?難道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嗎?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是有所附麗的,反過來如果我是一個叫花子,你會跟我嗎?而如果你是個賣菜的女人,我又怎么會追求你呢?
他說得振振有辭,聽上去也的確是有道理的。可是我的心卻就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我說難道一開始你就是沖著我的錢來的嗎?
那是條件之一啊,他說,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是做什么的嗎?
我承認他說的對,可一瞬間。我的心也徹底地涼了。原來成人之間的感情,不過是各執心事和各取所需罷了。那種平凡簡單的幸福從來只是我一廂情愿的幻覺而已。
和裴新華分手了,當他看出我一點也不想幫他后,憤然就走了,并且說我是一個無聊透頂的女人,甚至該賠償他這半年多的情感損失。我突然理解了王偉的做法,感情的確只能是用來游戲的,也明白了他說的那句話,只有經歷過貧賤夫妻那個過程的兩個人才不會互相欺詐。
后來,我還碰到一些男人,當我不再幻想愛情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充滿了隨時可以為你服務的男人。因為我的錢,他們怎么樣都是愿意的,當然前提是沒有了純粹的感情和那種長相守、無條件的愛情。
2008年4月,我和王偉復婚了。復婚的過程非常平靜,也沒有任何感覺。我們倆重新買了套房子,然后和兒子一起去吃了頓飯。當然,我知道,我和他不會再有什么愛情了,但我相信,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一種感情,一種非常特殊的感情。那是真正希望對方好而又一點也不想從中獲利的感情。
復婚后,談不上快樂,也沒有什么不快樂。最少,和他在一起,我的心是安寧的,不會擔心別人會來,謀劃我的錢或者利用我做什么。我已經不想去找什么快樂或者被愛的感覺了,而那種有條件的愛,又不是我需要的,那不會讓我快樂,其實那也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