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梁祝

張愛國

夏夜,和奶奶坐在門前大樟樹下的草席上。奶奶搖著蒲扇,陣陣涼風在我身上游走。

“孫女寶,奶奶給你講故事。”奶奶說,“看人家山伯和英臺……”

就這樣,夏夜的燥熱在我的好奇和梁祝凄美的愛情中涼涼地去了。

后來,我上學住進了學校,聽奶奶的故事就少了。但每次回家奶奶還是要我和她一起睡。“孫女寶,睡著了嗎?”夜深人靜時,奶奶就說,“看人家山伯和英臺……”

常常,我被尿憋醒了,卻聽奶奶還在斷斷續續地唱:

梁哥哥,我想你,三餐茶飯無滋味;

梁哥哥,我想你,懶對菱花不梳洗;

梁哥哥,我想你,東邊插針尋向西;

梁哥哥,我想你,哪夜不想到雞啼;

梁哥哥,我想你……

大學畢業的第一個春節,我帶回了男友。奶奶很高興,晚上就要給我們講梁祝。我說:“奶奶,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男友拉拉我的衣袖說:“好玩,聽聽。”

“看人家山伯和英臺,一個會稽人氏,一個上虞人氏……”

“奶奶,會稽離上虞現在坐車都要兩個小時,英臺是個女孩,怎么走呀?”

“傻丫頭,古人的腳哪像你這樣金貴?”奶奶笑了,“想當年,我送你爺爺當兵,走了……”

“奶奶,您就不要‘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了,快言歸正傳吧。”我嬉笑著。

“看人家山伯和英臺,一個寒門子弟,一個富家千金,書院雙雙把經讀……”

“奶奶,梁祝故事發生在東晉,東晉的門第制度可涇渭分明啦,梁山伯如果是寒門子弟,可沒有讀書的權利喲。”男友笑著說。

奶奶愣了愣,說:“孫女婿,你不知道,山伯不是凡人,是星宿,有神仙保佑呢。”奶奶為她的理由得意,“同窗三載,山伯和英臺兄弟相稱,同床而臥,親得很吶……要說這三載同床哩,英臺最初擔心暴露了女兒身,就借口一個人睡習慣了不準山伯挨身。每晚,英臺還在兩人的被子間放碗水,說水要是潑了,梁兄就不夠義氣……呵呵,孬山伯,三載同床,那水真就一次沒潑過呢……”奶奶說著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敢情這兩人睡前都吃了安眠藥,要不就被武林高手點了穴。”我笑呵呵地說,“得了吧奶奶,這故事編得也太沒水平了。”

“胡說!這都是真事!”奶奶嚴肅地說,“三載后,英臺要回家了。哎喲,這十八相送啊,那戲里唱得可凄慘啦……”

“奶奶,您不是說都是真事怎么又到了戲里?”

“傻孫女寶喲,戲不是從真事里來的嘛。”奶奶不屑地說,“哪知啊,山伯與英臺這一別就再不能廝守了。”奶奶哀傷又氣憤地說,“都是那太守造孽,他兒子馬文才在書院時就多次難為山伯,對英臺圖謀不軌……”

“哦,敢情那時就有第三者了,奶奶?”男友笑說。

“奶奶,不是說祝英臺女扮男裝沒人發覺嗎?怎么馬文才早就圖謀不軌了?”我笑問。

“這……這……奶奶結巴了很長時間也沒解釋出來,就說,“后來,馬文才率惡人搶親,山伯悔恨臥病而死,英臺成親路上痛哭山伯,山伯墳裂英臺入地,山伯英臺雙雙化蝶,雙蝶舞春萬年不離……”奶奶已沒了往日慢條斯理的風采,她分明想一子把故事全講出來。

“您剛才不是說梁山伯是星宿有神仙保佑嗎?這會兒神仙哪去了?”我笑嘻嘻地說。

“奶奶,您說同窗三載梁山伯并沒發覺祝英臺是女子?”男友樂呵呵地說,“一個男人如此依戀另一個男人,我看啊,這山伯是個‘同志呀……”

等奶奶明白了“同志”的意思,圓睜著眼,想說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有說,默默地睡覺去了……

前年,等我從城里急匆匆趕回家,病床上的奶奶都兩天不能進食了。當奶奶發現我是一個人回的家,就知道我與第四任男友又拜拜了。于是,奶奶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孫女寶,看人家山伯……和英臺……”說著,奶奶流下了渾濁的淚。

要知道,這是奶奶自我父親降生后的第一次流淚——奶奶和爺爺成親不到一個月,爺爺就被抓去了戰場,奶奶就哭盡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