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鳴鶴
《美國聯邦判例法典》有這樣一個判例:美國聯邦議會批準了一項在小田納西河上修建一座水庫的項目,用于發電,先后投入了一億多美元。
當大壩工程即將完工的時候,生物學家們發現大壩底有一種叫蝸牛魚的珍稀魚種,如果大壩最終建成的話,將影響這種魚的生活環境并導致它們的滅絕。一個民間環保組織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法院裁定大壩停工并判決禁止任何人包括政府在此修建水庫。第一次訴訟,他們失敗了,因為一審法院認為大壩已經接近完工,浪費納稅人一億多美元的錢去保護一種小魚在經濟上是不劃算的,也是不明智的,拒絕判令大壩停工。這個環保組織不屈不撓地將官司打到了最高法院,并申請法庭發出裁定,在訴訟期間暫停大壩的施工,以防止造成不可逆轉的結果。
終于,這些小魚兒在最高法院贏得了它們生存的權利,法院判決停止大壩的建設,依據的是國家在1973年頒布的《瀕危物種法案》。這些小魚可以在它們的家園繼續自由地棲息,它們身后,是那座被永久廢棄的價值一億多美元的大壩。之后,一家新聞傳媒對這個問題進行公眾調查,90%以上的納稅人認為停止大壩建設是對的。
一個看似簡單的案例,引起了我的思考。的確,隨著環保意識的深入和對生存環境質量的關注,我相信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會理解并認同這種似乎是不等價的選擇。但作為一個法官,透過這種令人感動的人文精神與價值規律對決的勝利,我卻發現另一個法律層面的問題,那就是:如果類似的問題發生在中國,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景?
首先是由誰來起訴的問題。在西方法律的制度設計中,公益訴訟或者違憲訴訟的起訴權被賦予了公益社團甚至普通的公民,一個社團或公民只要認為政府或政府的某個行為已經侵害到公眾的權益,就可以以自己的名義向法院提起訴訟,無論這些行為有無侵害他們自身的合法權益。而我們的法律設置卻不行,魚不會說話,因而不可能是民事訴訟或行政訴訟的主體,能為它們說話的人,卻因為法律的設置而不能代為提起訴訟,這種糾紛或說是矛盾根本就無法啟動司法程序。
于是,在報紙或電視上,我們經常可以發現這樣的報道:某位科學家在某地發現某種瀕危物種后,就傾自己的力量去研究保護,但毀滅的力量因為利益的驅動十分強大而難以抗拒,在不停的奔走中,他的呼號轉徙終于得到國務院某領導的重視并作出批示,這個物種終于得到了保護;某位文物保護專家奮力保護某個古跡,在各有關部門的干涉下,文物終于得到了保護,等等,不一而足。
看著這些報道,我的心情卻一點也不輕松。在欽佩他們精神的同時也為結局感到稍許欣慰,但又一想,努力了卻失敗的又占多少呢?在毀滅過程中無人關注的又有多少?在依法治國的今天,我們為什么不能通過立法的方式將起訴權交給普通的公民或者是相關的社團呢?魚不會說話,但有關的環保組織可以替它們在法庭上說話;記載著歷史滄桑的文物無言,但每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公民都可以在法庭上陳述它的權利。
這種基于公益目的的訴訟甚至可以擴展到政府的文件上,如果你發現某個鄉政府發出的紅頭文件屬于亂收費之類,你完全可以“告他沒商量”,新頒布的《行政復議法》就增加了對政府規范性文件的合法性可以提起行政復議的規定,這在我國的法制建設史上,無疑是個巨大的進步。
我希望在將來的某一天,能看到這樣感人的一幕:有人站在法庭上說:“這些魚兒雖不能說話,但正義和法律要求我說……”
(插圖:朱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