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Ｘ長Ｘ短”結構的形式語義分析

池莉的小說《來來往往》中有這樣一個句子:

(1)他的老婆段莉娜年輕的時候你要讓她怎么著,她不早把你流氓長流氓短地罵得狗血淋頭了?

這一句子中,“流氓長流氓短”的構造有其特殊性,它是同一個名詞分別帶上“長”、“短”構成的,我們把類似這樣的語言形式抽象為“X長X短”結構。書面上,“X長”與“X短”之間有時出現頓號,表短暫的停頓,也有的“X長X短”加引號,標明其特殊性。

通過對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和互聯網搜索,我們還發現不少這種結構的用例,如:

(2)王鐲子用剪刀給他鉸短的頭發,一壟長一壟短,像是狗啃的一樣。

(3)你連原文還辯不清,拿過來說曹雪芹長曹雪芹短,哪里好哪里壞。

根據例(1)—(3)的“X長X短”結構的表意情況,我們可將其使用情況分為三類:

Ⅰ類:表示X所關聯的主體有長有短的情況(例2)。

Ⅱ類:表示評論X的優缺點(例3)。

Ⅲ類:表示反復叫喚、稱說X(例1)。

文章對三類“X長X短”結構的形式和語義特點進行細致分析,指明該結構的多種表義特色及三類情況之間存在的互通性,重點描寫第三類“X長X短”結構的形式語義特征。

一.Ⅰ、Ⅱ類“X長X短”結構

(一)Ⅰ類“X長X短”結構

該類“X長X短”結構中,“長”、“短”用的是它們的基本義項(《現代漢語詞典》,1996),分別表示“兩點之間的距離”“大”和“小”,“X長”、“X短”都是主謂結構成分,兩者連用,表示與X關聯的主體有長有短的情況。

這類“X長X短”結構從表意上可分兩小類:

1.主體有兩部分,一部分長,另一部分短,如:

(4)一般人都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但是可能有的人比較明顯。

這說的是一般的人都有兩條腿,并且存在著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情況。

也有用比喻義的,如:

(5)當前,增長糧食和發展多種經營“矛盾”的疙瘩也未能完全解開,實踐上仍存在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問題。

“一條腿長一條腿短”指的是“增長糧食”和“發展多種經營”不均衡,前者發展較好、后者發展不理想的狀況。

2.主體可分多個部分,各部分長長短短的情況不一,不整齊。如例(2)的“一壟長一壟短”。區別于第一小類情況,這里的主體“頭發”不止兩壟,而是有很多壟,表面上好像只說了兩壟的情況:“一壟長”、“一壟短”,實際表示的卻是頭發長長短短很不整齊、亂七八糟的狀況。

相比較而言,第二小類的情況值得我們思考。我們可以說第一小類的“X長X短”結構是對比陳述式,而第二小類的“X長X短”結構則是對舉式,它與Ⅲ類“X長X短”結構有一定的相通之處。

(二)Ⅱ類“X長X短”結構

這類“X長X短”結構中的“長”、“短”意思分別是“長處、優點”、“短處、缺點”。“X長”、“X短”都是偏正結構:即“X的長處”、“X的短處”。兩者對舉組合,與論說類的謂語動詞呼應,表示談論人、事、物的一些優缺點。例(3)“曹雪芹長曹雪芹短”的意思就是“曹雪芹的優點和曹雪芹的缺點”,它與謂語動詞“說”呼應,表示“評論曹雪芹的優缺點”。

“長短”一詞有個義項,表示“是非;好壞”(《現代漢語詞典》,1996)。Ⅱ類“X長X短”結構作為對舉式,化用了“長短”一詞的該義項,它與“東家長西家短”表意接近。區別在于“X長X短”中的X是定指的,而“東家”、“西家”則是不定指的。

二.Ⅲ類“X長X短”結構

(一)X的性質

1.X主要是稱呼語。各類稱呼語都可以進入三類“X長X短”結構的X位置:

(1)親屬稱呼語

(6)官兵們見到李阿翠,就大娘長大娘短地叫,讓李阿翠的心頭格外溫暖。

(2)社會稱呼語

(7)大家一聽這話,“轟”的爆開了鍋,一個個爭先恐后相擁上前,劉處長劉處短地叫著,簇擁著客人往餐館開去。

(3)姓名稱呼語

(8)自從會叫了我名兒后,再也沒叫過一聲“姨”,成天麗麗長麗麗短地不停嘴兒地叫,我這邊兒干活,那邊還得答應她一聲接一聲的“麗麗”。

2.X也可以是普通名詞,但這些名詞往往是對人定性的詞,詈語居多。如:

(9)他們一起罵你惡婦長、惡婦短的,我聽著氣不過。

(二)“長”、“短”的性質

劉云(2006)用了帶有“X長X短”結構的例子:

引例1:“繆一從一進‘誰誰的房間立刻換了容顏,父親長父親短,問寒問暖,殷勤備至。”(陳染《無處告別》)

他進而指出,引例1中的“父親長父親短”作為對舉式的前項“父親長”與后項“父親短”在語義關系上“不知所云”。我們認為他得出這種結論的可能原因在于該結構中“長”、“短”的語義比較虛,其性質不容易斷定。

我們的理解是,該類“X長X短”結構中,“長”是指叫喚X的聲音長、“短”指叫喚X的聲音短。“X長”、“X短”對舉,產生“反復、不停叫喚”的意思,這可以類比X為“一聲”的“X長X短”式(屬于Ⅰ類“X長X短”結構的第二小類用法),如:

(10)那淚人兒一般的大嫂,一路上一聲長一聲短地哭訴著她沒齒不忘的往事。

字面上只描寫了“長的一聲”和“短的一聲”,而實際表示的卻是“長長短短、反復不停的聲音”。引例中的“父親長父親短”可首先理解為叫喚父親的聲音“一聲長一聲短”,再進而理解為“反復多次叫喚‘父親”的意思。這里存在一個轉換理解。

說該類結構的“長”、“短”語義較虛,原因主要有:

1.當X為稱呼語和普通名詞時,“X長X短”結構往往用于叫喚類語境,描述的是叫喚人反復多次對被叫喚人進行稱喚(例6、7、8)甚至是叫罵行為(例9)。但區別于動物的叫聲和人的哭聲、嘆氣聲,在叫喚人對被叫喚人使用表稱呼、叫喚的名詞進行叫喚時,這種聲音往往沒有時間上長、短的明顯區別,它凸顯的是反復義。這是例(6)—(8)的“長”、“短”語義較虛的一個原因。

2.“X長X短”結構還有一個突出特點,即叫喚人并不是連連僅發出X代表的語音,而往往是這樣的情況:叫一個X,說一些話,再叫一個X,再說一些話……如此反復多次,才是“X長X短”結構所傳遞的生動含義。

3.與“實詞的擬聲化重疊”(劉丹青,2009)現象比較,“X長X短”結構與沒有“長”、“短”的“XX”用法相比,有不同的表達效果:

(11)婚禮那天見到了那個女人,長得還算可以,個子矮了點,嘴巴甜得像抹了蜜,大哥長大哥短的叫個不停。

引劉丹青文中的一個例子與例(11)進行比較:

引例2:“他大哥大哥地叫著”。

引例2的“大哥大哥”是名詞“大哥”的“擬聲化重疊”,其“基本作用是再現話語的語言形式……特別是其語音形式”、“表示聲音的反復”(劉丹青,2009)。而不同于“大哥大哥”,“大哥長大哥短”因為比單純的“大哥大哥”多了“長”、“短”二字,形式不同、語義也不同。它同時也要受“東家長西家短”類“長”、“短”的語義(說人是非、道人長短)影響。即“X長X短”結構給人不是單純表重復叫喚的感覺,而往往有叫喚人帶著對被叫喚人進行奉承、套近乎、想拉近雙方距離的目的,叫喚人一邊叫喚一邊陳說其他內容,其叫喚意圖并不單純。

(三)豐富的表情意義

該類“X長X短”結構具有豐富的表情意義,主要有:

表情義一:表示埋怨、責怪的語氣。如:

(12)你怎么傻瓜長、傻瓜短的,也不怕楊兄生氣。

表情義二:表示嘲笑、譏諷的語氣。如:

(13)人家早不要你做弟子了,你還恩師長、恩師短的,也不怕人笑掉了牙齒。

表情義三:表示煩躁、不耐煩的語氣。如:

(14)她說,省得丈夫一天到晚“麗莎”長、“麗莎”短地喚個不停。

表情義四:表示親熱、歡喜的語氣。如:

(15)大哥卻是妹妹長、妹妹短的,和我手足之情很深。

這里指出一點:盡管該結構有大量趨向貶義的表情義用法,但其埋怨、責怪、嘲笑、譏諷、煩躁等負面情緒義還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緩。這是因為表面上看,格式表示的只是不停的叫喚聲,而實質上叫喚人卻帶著意圖。這個內在目的被掩蓋著、隱藏著,故而語氣上也得到了舒緩。此外,這些句子都不是叫喚人的直接表述,而是被叫喚人或是作為旁觀的第三者的表述,出于禮貌原則,他們對叫喚人行為的評價和態度表現的批評也更為委婉些。

另外,“X長X短”結構還帶有生動性和形象性。這也是其語表形式對稱美的相似性表現。

趙雅青,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