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兮辭》是一篇東晉著名田園詩人陶淵明表明自己與官場徹底決裂的宣言書。詩人自29歲出仕到41歲辭官歸田,十三年來過著時隱時仕的生活,辭去彭澤令后再未涉足官場。這十三年,是他實現“大濟蒼生”的理想抱負,是他希望通過仕途實現“大濟蒼生”的理想抱負而不斷嘗試、不斷失望、終至絕望的十三年。官場上爾虞我詐的黑暗現實令他寒心,詩人不愿與當政的人同流合污,便選擇了一條退隱歸耕的道路,作《歸去來兮辭》,自明本志。
陶淵明自小胸懷大志,并且矢志不渝,堅守一生。少時“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一開始希望通過仕途實現自己“大濟蒼生”的人生愿望,他接受儒家、道家思想,希望建功立業。但是當時門閥制度森嚴,士族把持朝政,他出身庶族,受人輕視,感到不堪吏職,殘酷的現實使他屢遭挫折,他幾進幾出,最后徹底放棄了由仕途來實現理想的愿望。他選擇了回歸田園,將人生的理想融入山水田園之中,將心中的宏愿植入松菊蘭草中,做一個“躬耕自資”的勞動者、一個身體力行的實踐者。無論是出仕還是歸田,一直到老“猛志固常在”,他至死都未忘記自己“大濟蒼生”的使命,可謂“位卑未敢忘憂國”啊!因此在《歸去來兮辭》中陶淵明所表現的思想是復雜的。
一.快樂是歸田之本
陶淵明的“大濟蒼生”的宏愿可以從他的在傳世的名篇《桃花源記》中看出,他給人們所勾勒的美好生活圖景如同上古原始時代的那種人人自食其力、友好相處、沒有種種現實中的紛擾與貧困的“怡然有余樂”的烏托邦式的理想社會。陶淵明自歸田后,感受到了人生的樂趣,陶淵明是個外表恬淡靜穆,而內心熱情濟世無神論者,生性熱愛自然,不喜拘束。他在《歸田園居》中寫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因此對于出仕,每天逢場作戲官場酬酢,令他苦不堪言。他身處官場,猶如“羈鳥”、“池魚”,覺得是誤入歧途,是錯誤的,這與他在《歸去來兮辭》所寫:“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咋非”心情是一樣的。一旦醒悟,猶如沖出籠中之鳥、躍入大海之魚,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舟遙遙以輕飏,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歸家之路雖遠卻抑制不住內心的輕快喜悅,一個“恨”字可以看出詩人回家心情的迫切。抵家時“載欣載奔”,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是簡陋的小屋、久違的親人、家鄉的美酒、庭院的松菊;歸家之后閑適快樂的生活讓他憧憬------自斟自酌,移情于柯;漫步小園,趣味盎然;親人話聊,其樂融融;彈琴讀書,樂在其中;行車泛舟,愉情悅性,這難道不是詩人世外桃源的理想社會的縮影嗎?
二.孤獨是人生之美
在追求理想的過程中,他有過快樂,也品嘗到了無盡的孤獨。快樂與孤獨可謂一對孿生兄弟,人生總是苦多樂少,“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歸田園居》其五)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寫道:“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早先詩人為口腹之欲,羈身宦海,人在官場身不由已,失意孤獨在所難免。李白不是也說“古來圣賢皆寂寞”嗎?然而正是孤獨使他獨善其身,保持人性的本真,蘇東坡曾這樣評價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饑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迎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這是一種人性之美。孤獨促使他遠離污濁的官場,遠離浮華喧囂的城市,走向清新廣闊的農村。“景翳翳以將入,扶孤松而盤桓”。夕陽西下,蒼松兀立,落日余輝下,詩人與青松相對無言。夕陽、孤松、詩人,組成一幅意境優美且寓意深遠的畫面:夕陽言日暮,意詩人已到遲暮之年卻無所作為而備感苦悶孤獨,似那孤松,孤獨無靠,隱喻詩人孤高傲世、形影相吊的落寞和悲愴,猶如失群之鳥獨自飛。“棲棲失群鳥,日暮猶獨飛”(《飲酒》其四)真可謂“知音世所稀,撫松獨徘徊”啊!這里詩人以青松自況,表達了“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于是在躬耕之余閑暇時詩人“或命巾車,或棹孤舟”縱情山水之間,飽覽田園之美。梁啟超這樣評價陶淵明,“自然界是他愛戀的伴侶,常常對著他笑”。確如其言,陶淵明在自然與哲理之間打開了一條通道,在生活的困苦與自然的旨趣之間達到了一種和解。連最平凡的農村生活景象在他的筆下也顯示出了一種無窮的意味深長的美。當詩人“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田園躬耕,可飽口腹之欲;登高望遠,山川之美盡收眼底;長嘯吟詩,一吐胸中之塊壘。
三.憂愁是追求之痛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追求的道路崎嶇不平,但詩人仍是不懈追求,可是詩人常常感到心神不定“胡為乎遑遑欲何之”。詩人時常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富貴非吾愿,帝鄉不可期”,陶淵明既不想迷戀世俗以獲取功名富貴,又不屑逃脫人世去飛臨仙境,為了保持純真質樸的天性,他只好到自然山水中去尋求心靈的解脫和情感的寄托了。正如陶淵明《飲酒》其十寫道“恐此非名計,息駕歸閑居”。詩人在享受田園之樂時憂愁時時來襲,只好“樂琴書以消憂”,詩人所憂為何?一憂躬耕自資、生活艱難。歸田之初,生活尚可。“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失火遷家后,生活較為困難。如逢豐收,還可以“歡會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如遇災年,則“夏日抱長饑,寒夜列被眠”。晚年生活愈來愈貧困,靠周濟借貸過日。辭官回鄉二十二年一直過著貧困的田園生活,而固窮守節的志趣,老而益堅。二憂人生苦短,功業未就。詩人在《歸去來兮辭》流露出韶華易逝,而功業未就的感嘆,“木欣欣以向榮,泉娟娟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看到春光明媚,萬物復蘇的景象,詩人不是歡欣鼓舞,詩性大發,而是悲愁嘆老,自傷自悼,詩人貌似平和歡樂的田園生活之下,其實充滿更多的世無知音的苦痛、遺世獨立的絕望和生命流逝的無奈,發出“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的感嘆,感嘆人生苦短,余生不多,在陶淵明的《飲酒》詩中也寫道“一生復能幾,倏如流電驚。鼎鼎百年內,持此欲何成!”(《飲酒》其三)“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歲月相催逼,鬢邊早已白。”(《飲酒》十五)但是,現實社會的黑暗,統治階級的腐敗,令詩人深感自己懷才不遇、報國無門,只能仰天長嘯。在文章第四段卒章顯志,“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抒發詩人委心乘化,樂天安命的情志。但是文章中強烈的感嘆和接二連三的反問又使我們分明意識到詩人去留難定、取舍難決的矛盾和苦悶。他的宏愿是以社稷民生為重,但現實又不容他去實現。這種煎熬與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因此,他只能聊以自慰、哀愁悲嘆而又無可奈何。
四.“猛志”是精神之柱
陶淵明時官時隱,在人海中沉浮,可以說閱盡人生百態,嘗遍世態炎涼,辭去彭澤令后早已無心官場,歸田后過著“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躬耕隴畝的舒心愜意的田園生活;過著舟行車往游山玩水、搜奇覽勝的幽雅閑適的生活;過著琴書相伴、情話相談融洽歡快的生活,但是,現實中詩人的生活卻并非那么愜意,而是艱辛坎坷、貧困潦倒的一生,“屢空不獲年,長饑至于老。雖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飲酒》十一)如遇災年,則“夏日抱長饑,寒夜列被眠”。特別是晚年生活愈來愈貧困,靠周濟借貸過日。盡管如此,詩人猛志未墜,如《雜詩》第10首借歌頌精衛、刑天的“猛志固常在”來抒發和表明自己濟世志向永不熄滅。陶淵明的《述酒》一詩表明了他心憂黎民,對晉王朝的覆滅流露了無限的哀惋之情,此時陶淵明已躬耕隱居多年,但這首詩仍透露出他對世事不能忘懷的精神。在《雜詩》(其二)中寫道“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念此懷悲凄,終曉不能靜。”此時,陶淵明歸隱已經八年,但詩人時時處在生命孤獨與時間無情的巨大沖突體驗中,他仍不忘世事時懷“有志不獲騁”的悲憤,可見猛志未泯。也正因為有“猛志”這個精神支柱,陶淵明在那污濁黑暗的社會、面對貧病交加的生活能保持自己的本真,能融入到平民百姓的生活中,并用自己的一生去實踐。
周美珍,福建清流高級職業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