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是一位極富傳奇色彩和特別魅力的女作家。她出生于上海租界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庭,親身感受到了她父母兩大家族的沒落與瓦解。家世變遷,人情冷暖,給張愛玲的刺激很深,形成了她孤僻冷漠的性格,也形成了她獨特的審美觀。她以犀利的眼光和獨特的視角,撕開女性世界溫情的面紗,塑造了一組扭曲而殘缺的女性形象。
一.陰狠毒辣的“母親”
“母親”這個神圣的稱呼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已經不是慈愛無私的化身,而是陰狠毒辣的代名詞。
曹七巧出生于寒門小戶,被兄長嫁給大戶姜家得了“骨癆”的二兒子。她還沒有等到愛情的降臨就必須在愛情與婚姻上作出選擇,在金錢的誘惑下,她屈服了,犧牲了青春與幸福、愛情與親情。長達十年的磨練造就了她畸形的心態和對金錢的極度占有欲。而當她親手毀掉了曾渴望得到的姜家三少爺季澤的愛情后,失去一切的她,用自己的變態的“愛”折磨、撕咬、啃嚙著“子一代”人脆弱的人格和自尊。[1]她熱衷于對兒子長白、女兒長安的婚事進行破壞。她以給長白娶媳婦的方式管住他,但又不讓兒子與另一個女人有正常的生活和快樂。她整夜不睡地盤問兒子的私生活,并且在親家母在場的麻將桌上將兒子與兒媳的隱私公之于眾,并百般羞辱兒媳,使親家母都不忍聽下去而離開,直至把兒媳婦活活逼死。因為在兒媳身上她看到了自己青春的影子,她妒忌他們的性生活。
她拆散女兒的婚事,對于女兒遲來的愛情,曹七巧不但沒有祝福,反而處心積慮的加以破壞,看到女兒與童世舫和諧交往,并以驚人的毅力戒掉鴉片,與童世舫談婚論嫁,便大罵童世舫是看上了她家的錢財,后來又無端地辱罵女兒長安不守婦道,品行不端,并對女婿童世舫散布陰森的謊言,說女兒是一個斷不了癮的煙鬼,從而斷送了女兒的婚事。如此母親,如此婆婆!正是她對兒子變態的占有,對女兒變態的嫉妒使她迸發出了無窮的復仇欲,最終驅使她失掉了與生俱來的母性。
密秋兒太太(《沉香屑·第二爐香》)、川娥的母親(《花凋》)、顧太太(《十八春》)等人物跟曹七巧一樣都是狠毒異常、殘害人命的暴君“母親”。
二.扭曲罪惡的“親情”
母愛尚且如此,其他手足之情和骨肉親情就更是不堪一擊了。《十八春》中的顧曼璐,為了擔負起家庭的重擔,不得已犧牲了自己的愛情,做了被人瞧不起的舞女,靠賣身錢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但她的犧牲換來的卻是親人的不恥與唾棄,這使曼璐深刻體會到了親情的淡薄和人情的冷漠。妹妹長大后的清純善良又使她內心充滿了矛盾與不平,滋生了嫉妒與怨恨。逐漸衰老的曼璐嫁給了人面獸心的祝鴻才,本以為是得到了一個幸福的歸宿,卻因為喪失生育能力而面臨被丈夫踢出家門的危機。丈夫的夜不歸宿也使她空虛寂寞,幾乎失去理智。為了保住這種畸形的家庭,她決定拿妹妹作籌碼,與丈夫設下圈套,用妹妹的身體滿足了丈夫祝鴻才的獸欲,也毀掉了妹妹的一生。當妹妹指責她時,她卻說:“倒想不到,我們家里出了這么個烈女,啊?我那時候要是個烈女,我們一家子全餓死了!我做舞女做妓女,不也受人家欺負……我也是跟你一樣的人……憑什么我就這樣賤,你就尊貴到這樣地步?”[2]她無疑是一個惡魔,把自己對現實的不滿和對命運的恐懼宣泄到妹妹曼楨的身上,這種姐姐對妹妹的心理摧殘和身體殘害簡直令人發指。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是一個荒淫無恥的富孀太太。年輕時她追求金錢,嫁給年老富翁做妾,可惜丈夫死的晚,浪費了她全部的青春,內心的不甘使她滋生了扭曲的嫉妒心理,并報復在年輕女孩身上,用金錢作為誘餌,指使她們勾引男人,并為自己所享有,連投奔自己的親外甥女也不放過。唯一一個沒有被她所迷惑的喬琪,更激發了她心中的占有欲,而當這時,散發著放浪消極頹廢情調的喬琪卻和外甥女薇龍產生了曖昧,這更讓梁太太的嫉妒心理轉變成了恨。恨自己的年老色衰,更恨薇龍的青春美麗,于是她制定了一套俘獲薇龍的計劃,展開了對薇龍的無情獵殺,把她推向情欲的角力場。使薇龍整天為了金錢與情欲奔波忙碌,從一個正值花季的中學生淪為過著奢華生活的交際花。梁太太又極力撮合喬琪與薇龍的婚姻,最終使薇龍陷入墮落的深淵。
《心經》中的許小寒有嚴重的戀父情結,愛上了自己的父親許峰儀,并對自己的母親充滿敵意,視為情敵,在家中處處擠壓排斥母親,還故意在父親面前刺激戲弄深愛著自己的龔海立,好讓父親為自己爭風吃醋。她把這種有悖倫理的荒唐行為視為當然,也使父親陷入了亂倫的巨大恐慌之中,不得不以尋找一個代替品的方式來結束這段扭曲罪惡的感情。
三.被愛冷落的“嬌妻”
夫妻之愛在張愛玲的筆下已殘存得面目全非。《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孟煙鸝端莊美麗,受過教育,“進校十年來,勤懇的查生字,背表格,黑板上有字必抄”,“安安分分,是最為規矩放心的妻子人選”。[3]嫁給振保以后更是極力的盡著妻子的義務,但在丈夫眼中,她卻是一個不喜歡性愉悅的乏味女人,因此在肉體和精神上冷落她、回避她。而煙鸝卻把丈夫當作自己的全部,為了維持一個家,容忍丈夫的劣行,維護他的名節,替他開脫罪名,還常常把“等我問問振保看”[3]掛在嘴邊。但這些并沒有讓丈夫回心轉意,長期乏味的生活和丈夫的冷落都轉化為性格及行為上的怪癖:她常常莫名其妙的給人一陣使人不快的親熱;她情愿留著便秘癥,只是為了可以躲進浴室,不說話不做事,觀察自己白皚皚的肚子和詭異變幻的肚臍;她愛聽無線電,只是因為可以聽到人的聲音。煙鸝變成了模糊而蒼白的存在,過著自己灰暗的人生。作為女人她渴望幸福,渴望安全感,但丈夫的獸行,讓她看不到希望,從痛苦的面對現實到矛盾的接受現實,在尋找婚姻的過程中被作弄被遺棄,直至精神破裂,失去熱愛和渴求的能力。她的華美與俏麗最終歸于悲慘,歸于空虛和蒼涼。
四.難逃宿命的小姐
張愛玲作品中也不乏生長于舊家庭,生活于已經破落的書香門第的女性,她們身上總是彌漫著一種陰暗氣息,展現著人在金錢面前的脆弱與無奈,在灰色人生基調的背景中,或哀艷、或惆悵、或宿命,無論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們生存其間的,都是一個沒有生氣的世界。
《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是白公館里的小姐,因不忍丈夫的虐待而回到娘家。兄嫂詐光了她的錢財,還對她冷嘲熱諷,在完全孤立的情況下,她逃離了娘家。抱著委屈的心情,用她殘存的青春尋找第二次婚姻,做命運的一擲。在原本給妹妹介紹對象的場合里,見到了闊綽的華僑子弟范柳原,以“快、準、狠”的方式從妹妹手中搶走范柳原,誘使他走進婚姻,拿到了沒有真正愛情的一紙婚契,從而為自己確立了物質生活的保障。但流蘇明白,她和柳原從一開始就只是互相利用,功利的成分遠遠大于感情的成分。如果不是香港之戰成全了她這段灰色“傳奇”,流蘇最好的命運也不過是做范柳原長期而穩定的情婦而已。可以說,白流蘇對婚姻的追求和期盼更多的是對“安全感”和“一張長期飯票”的追逐,這種有明顯功利性目的的追逐,注定看似圓滿的流蘇,面對此后的婚姻只會有更多的冰冷與無奈。
《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葛薇龍,一個美麗純潔的女中學生,破落家庭中的小姐,因突遭戰亂,在全家搬回上海之際,投靠了早年與父親反目的姑媽梁太太。在姑媽的一步步誘拐下,“她對于這里的生活已經上了癮了”[4],生活準則也在一步步的打折扣,成為了姑媽玩弄愛情的工具。脫胎換骨的她背叛了自己的肉體和靈魂,淪落為一個自愿的妓女。先前報有的“出淤泥而不染”的思想徹底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自信的破滅和人格的喪失。
張愛玲為我們展示了在那個“大而破”的時代里,生存在陰暗心獄里的女性眾生相,她們的天性在強大的不可抗拒的社會現實面前扭曲、異化甚至變態。黑暗的社會現實、女性屈辱的地位、經濟的窘迫以及獨立生存能力的欠缺都注定她們的人生是扭曲殘缺的灰色人生。
參考文獻:
[1]楊匡漢.20世紀中國文學經驗(上)[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6.
[2]劉川鄂.張愛玲傳[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
[3]張愛玲.傾城之戀[M].廣州:花城出版社,1997.
[4]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J].紫羅蘭,1943,6.
魏漢武,男,河南省南樂人,河南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濮陽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科學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