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耀祥
近年來,隨著一篇篇批評性文章見諸報端和一篇篇揭露性報道在廣播電視中播出,一場場新聞官司也隨之發生,其中,媒體成為敗訴者的為數不少。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思考并尋求一些對策。
在眾多的新聞官司中,媒體當被告一般是被控侵犯公民的名譽權和隱私權。媒體為自己辯護的理由往往是:輿論監督乃《憲法》賦予的權利。因為《憲法》第35條規定了公民享有言論自由和出版自由;第40條規定公民對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有提出建議和批評的權利。這里的言論自由權、知情權和批評建議權被引申到新聞傳播活動中就成了人們常說的“輿論監督”。
新聞名譽官司中媒體常常敗訴,是因為這類官司往往是在民事訴訟的普通層面上進行的。在現行法律體系中。公民的名譽權和隱私權受到民法的明確保護。但是,媒體所表達的公民的言論自由和公民的監督權還僅僅停留在《憲法》上。媒體的憲法權利在現實中成了一種不完整的權利。對于監督的主體和客體各自的權利、義務關系沒有任何規范,對以保護名譽權為由、實為抵制輿論監督的行為無法予以制裁;除此之外,諸如采訪權、報道權這些進行新聞傳播活動亟需具備的權利尚未進入法律領域,目前只是當做一種習慣權利,并不能為記者的采訪提供保護。
有這樣一件事:武漢市國稅局的執法人員接到舉報,依法對某工業區一些企業偷稅漏稅的行為進行查處,武漢電視臺記者江華隨行采訪,節目播出以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幾天后,國稅局再次去該工業區檢查整改情況,江華隨行,一下車就遭到幾個打手的圍攻,他一邊護著攝像機,一邊高喊:“我是記者,我有采訪的權利!”打手們則大叫:“打!打!打的就是你!”江華被人連打數個耳光,眼鏡被打落在地,衣服被撕破,臉上身上血痕累累,攝像機鏡頭也被搶得不知去向。
事發后,武漢各媒體紛紛予以報道。中央電視臺的記者也專程前來采訪。在這種背景下,公安機關對三個肇事者分別作出行政拘留和刑事拘留的處罰決定。意想不到的是,其中一個被拘留者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其理由之一是新聞單位不是國家機關,其工作人員也不屬國家工作人員,江華的采訪拍攝不是在執行公務,故此認為公安機關的處罰偏重。法院經過一審二審。最終還是維持了公安機關的處罰決定。
然而,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人們的面前:國家工作人員、執法者在履行職責時,顯然是在執行公務。這一常識連一些違法者都懂得(江華被打時就有四個隨行的國稅局的執法人員在場,肇事者對他們連碰都沒碰),因為他們知道毆打執法者,妨礙執行公務是要受到法律嚴懲的。然而,打記者,除非打成傷殘要負法律責任,否則,教訓你一頓,叫你受點皮肉之苦,肇事者最多也只是受點治安處罰,這有何可懼的?記者完全處在一種無可奈何的尷尬境地。
法律是一只天平,它既要保護公民的人身權利,也要保護公民的知情權。而獲取這種知情權的重要途徑就是記者的采訪報道。從這一意義上講,保護記者的采訪權也就是保護公民的知情權。當這兩種權利在同一事件中發生沖突時,就必然有一個法律向哪一方傾斜的問題;官司打到法庭上,法官就面臨著兩種權利應優先保護誰的選擇。
一般情況下,法官應優先保護公民的言論自由、媒體的輿論監督權。因為輿論監督、言論自由是以保護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為目的的憲法權利,屬公權范圍;而名譽權則純屬個人的權利。當公權與私權發生沖突時,公權應處在獲得優先保護的地位。與此同時,在司法實踐中又必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以體現公平、公正的原則。
在監督范圍是公共事務,監督對象是公眾人物(如政府官員、名人明星)時,個人的名譽權應該服從于更為重要的憲法權利,輿論監督具有優先的地位。在一些發達國家,遇到因監督政府官員從事公共事務而引起訴訟時,常常會給予媒體某些特權,使其免遭誹謗的指控。法院認為。公眾選舉的官員應該隨時準備公眾對其職務行為提出批評。在美國,法院對于涉及到公眾人物誹謗和侵犯名譽權的指控,要求原告必須舉出證據,證明報道是虛假的,同時還必須證明言論是出于惡意。而對普通百姓狀告媒體侵權。只需證明媒體提供的錯誤信息的確是出于疏漏即可。這樣的規定是根據法律應保護弱者的原則做出的。
1962年《紐約時報》報道了學生支援馬丁路德·金領導民權運動的示威活動遭當地警察騷擾及迫害的詳細情況,其中有些內容與事實有較大出入,據此當地警察主管薩文利以損害警察名譽為由將《紐約時報》起訴到法院,《紐約時報》在州法院兩審都敗訴,最后上訴到聯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推翻了州法院的判決,《紐約時報》勝訴了。其勝訴的理由是:憲法保障在討論公共事務時有表達意見的自由,其中包括對政府及其公務員行為的激烈乃至刻薄的批評,如果對人民批評政府及公務員的行為加以懲罰。是與憲法精神相抵觸的。至于在批評過程中有言詞過激或不實的情況,也不能因此而剝奪人們享有憲法保障的權利。群眾表達意見是關心公共事務,在這個過程中錯誤在所難免,如果要讓批評者因此而承擔責任,人們必然三緘其口;讓媒體在報道時毫無差錯是難以做到的,這就等于扼殺大眾和媒體的聲音。這就是美國最高法院給媒體的“憲法特權”。
我國也有許多法學家指出:法院在審理媒體侵權官司時首先不應該針對這個或那個事實是否完全正確,應首先審查其有無惡意,對無惡意但有過錯的應予以保護。只有報道是捏造事實,且具有明顯的惡意,才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
在審理一些記者被打的案件中,記者的身份常常引起不同的看法。通常情況下,如果被打記者沒有達到輕微傷以上,打人者或打人單位被判向記者賠禮道歉或最多給予行政處罰,打重了則按《刑法》中傷害罪處罰。這固然有其合理性,因為記者是公民,應享有公民的權利。然而,這還不夠。記者采寫批評報道不屬于公民的個人行為,而是像稅務人員收稅、警察執法一樣,是一種職務行為;同時,我國的主流媒體又是國有的事業單位,采寫批評報道的記者就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公民,而也是在執行公務,他們理所當然地應該享有法律保護的權利。
我國《刑法》第272條規定:“以暴力、威脅方法阻礙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依法執行公務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罰金。”據此,記者在采訪時如果受到暴力威脅,施暴者的行為就像毆打稅務人員或毆打警察一樣,是妨礙執行公務,應該受到法律的懲處。而這一種懲處與《刑法》規定的普通公民之間因毆打造成傷害,加害人一方應受到法律懲罰顯然是不可等同對待的。
隨著社會法制化進程的不斷加快,輿論監督所發揮的作用將越來越大,與此同時,輿論監督需要法律保障也日益成為人們的共識。擺在我們面前的任務是,一方面,要運用法律來規范媒體和記者的行為,另一方面,要用法律賦予和保障新聞工作者的權利,使其更好地為廣大受眾服務。這樣,輿論監督才會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