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生我的時候

馬　坤

她極少和我談起那事關兩條人命的過程，僅有的，也是我僅僅記得的，是她淡然的描述：先是痛苦得快要死過去，再是幸福地重新活過來……

其實我很想知道，她生我時可曾想過我的相貌如何……

她一定猜測過：我會有著粉嫩的臉頰，紅潤的嘴唇，明亮的雙眸，柔順的頭發。

但她一定也會有過這樣的擔心：我是否是一個健康的寶寶，是否會有一張畸形的面孔，烏青的嘴唇，呆滯的雙眸。

她一定希望我是美麗的、可愛的，而害怕我是丑陋的、愚笨的……

我很想知道，她生我時可曾想過我的性格如何……

她一定像個小女生一樣憧憬過：我很活潑好動，甚至由于調皮而經常闖禍，然后我低垂下眼簾，裝作很乖的樣子，偶爾迅速抬頭偷瞄她一眼；她呢——給我千百遍的重復那些大道理，揭穿我那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接著我們像姐妹一樣無限愛戀地擁抱。

但她也一定接受了她母親的提醒：我會很淘氣，像塊石頭一樣頑固，經常犯一些或大或小的錯誤，還高昂著頭，一副不屑的樣子，甚至跟她頂嘴，傷透了她那顆作為母親的心。

她一定希望我是開朗的、乖巧的，而害怕我是頑固的、無禮的……

我很想知道，她生我時可曾想過我的品質如何……

她一定像全天下所有母親那樣祈禱著：我將來上學時考試從不作弊，不詆毀他人，信守承諾，團結同學，關心朋友，孝敬長輩。

但她一定也有著一份為人母的理智：將來我或許不完成作業，跟別人打架，言而無信，欺負同學，傷害朋友，忤逆長輩。

她一定希望我是誠實的、善良的，而害怕我是虛偽的、惡毒的……

我很想知道……

當我忍不住去問她時，她只是背對著我，緩緩地吐出一句：“我當時什么也沒想。”

我詫異地看著她：竟然沒有想過!然而我確實應該相信她所說的那句話。

是的，我相信她當時什么也沒有想，因為我是她的孩子。我的相貌、性格、品質，那一刻她根本無暇顧及，我想當她生我時，她只知道，我是她的孩子，我是她的天使。

點評：母愛這個千百年來被無數文人墨客寫盡了的文學母題，在馬坤的筆下顯得別具一格。文章的主體部分是虛擬的“潛對話”，寫“我”對媽媽心思的猜想，這無數的猜想在結尾處被一并破解：當“我”真正和媽媽“對話”的時候，才知道那時候的她什么也沒有想，她只是全身心地擁抱這個即將到來的生命。全文由“潛對話”和“對話”組成，前者是后者的鋪墊，后者是對前者的消解，結構新巧，不著痕跡。(李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