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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山上

2009-09-04 03:58:56喬伊斯·卡羅爾·奧茨
譯林 2009年4期

喬伊斯·卡羅爾·奧茨

喬伊斯?卡羅爾?奧茨(Joyce Carol Oates),1938年6月16日出生于紐約北部小鎮洛克波特。奧茨14歲時開始寫作,還在雪城大學時,她就在一次小說大賽中拔得頭籌。她以優秀成績畢業后,又在威斯康星大學取得文學碩士學位。1968年,她開始在溫莎大學執教。1978年,她來到新澤西州,在普林斯頓大學教授文學寫作,現在是該校人文學科的杰出教授。

作為一位多產作家,奧茨創作了大量屬于這個時代的小說,雖然一些作品備受爭議,但它們的影響力卻是長久的。反映20世紀60年代底特律種族沖突的小說《他們》獲1970年國家圖書獎。《因為我心凄苦》聚焦多種族間的少年浪漫史。《黑水》則是基于愛德華?肯迪尼車禍丑聞的真實事件,獲普利策獎提名。超級暢銷書《金發碧眼的女人》是一部關于美國性感偶像瑪麗蓮?夢露的史詩性作品,進入國家圖書獎決賽名單。

盡管奧茨稱自己是“一個嚴肅的作家,與娛樂家或布道者判若水火”,但她的小說仍然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喜愛,其作品經常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

——編者

艾琳嬤嬤是一個三十歲開外、身材高大而舉止靈巧的女人。她的臉部使人看了會產生一種深刻的印象——一雙表情嚴肅、冷漠的灰眼睛,一個細長的鼻子,一副因思慮重重而顯得蒼白的面容。選一個恰當的時刻和合適的角度,那么她看起來也還算得上端莊溫雅。在擔任以往的幾次教學職務時,由于年輕才高而又身為修女,她頗為沾了一些光,而如今她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了。

這是一所新大學,一個嶄新的天地。她曾聽說——這當然是真的——該校耶穌會當局為了省錢和不讓一個宗教信仰不明的人任教,最后才雇用了她。她祈求天主賜予她必要的力量,使她能挨過這第一學期。對教書本身她并不感到有什么困難,一站到教室面前,她感到自己簡直無所不能。只是教室外面的世界使她感到困惑莫解和驚恐不安,盡管她不讓這一點有絲毫的流露——同事們的冷言冷語,許多學生的漠不關心,尤其是她遇到的那些目光在告訴她,因為她是修女,人們對她并不寄予任何奢望。經受這一切需要精力和體力。有時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她是在受審,她為自身尋找引起不安的理由不過是罪人們慣用的托詞而已。但在學生面前她卻無暇顧及自己以及思想上的沖突。她完全成了一個只為他人利益而生存的角色,一種傳道解惑的工具。

開學后大約兩星期,艾琳嬤嬤發現她班上有一個新學生。這個學生身材瘦小,一頭金發,臉上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這種表情并非偶然因素所造成,而是故意做出來的,因為精神上受到壓抑的束縛,顯得呆頭呆腦,看上去好像患了癔病。不等他舉手,艾琳嬤嬤就打算讓他發言,當她看到他的手臂在痙攣,仿佛最后失去自制時,便毫不猶豫地朝他點了一下頭。

“嬤嬤,這怎么能和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的見解相協調呢?截然相反的觀點怎么能存在于同一個頭腦中呢?”

學生們向他瞥了一眼,感到有點驚奇。他不是班上的學生,他的發問令人不可思議,但他舉止急迫而又無所顧忌。

“相反的見解毋需加以調和,”艾琳嬤嬤一面說,一面把身體靠在講臺上,“在某一個劇本中莎士比亞提出一種見解,在另一個劇本中他又提出另一種見解;這些劇本并非一時之作,即使是同一時期創作的,我們也從不要求一種邏輯上的……”

“我們必須要求一種邏輯上的前后一致,”年輕人說道,“教育思想本身的基礎就是前后一致、秩序井然、判斷正確……”

他打斷了她的話,艾琳嬤嬤對他沉下了臉——這是為他著想,倒不是為她自己,因為她對此并不真正在意。然而他什么也沒有覺察到。“請你下了課來見我。”她對他說。

下課后年輕人匆匆忙忙地跑來找她。

“艾琳嬤嬤,今天冒昧闖入教室,希望你不要見怪。我聽到一些事情,很有意思的事情,”他說。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艾琳嬤嬤,她臉上的某種表情使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我……我們能否在你的辦公室里談談?有時間嗎?”

他們向她的辦公室走去。艾琳嬤嬤坐到她的寫字臺后面,年輕人坐在她對面;一時兩人都感到很拘謹,不知從何說起。

“呃,我估計你是知道的——我是個猶太人。”年輕人開了口。

艾琳嬤嬤看著他。“是嗎?”她說。

“那么我在一個天主教的大學里干什么,嘿?”他咧開嘴笑了起來,“這是你想要了解的。”

她微微動了一下頭部,表示她沒有想到這一層,壓根兒沒有想到,但是他看來沒有領會她的意思。他坐在直靠背椅的邊上。她發現他是年輕的,但看上去并不真正顯得年輕。他嘴角的兩邊已出現了粗糙的皺紋,仿佛他把那張富有青春活力的嘴巴用得有點過了頭。他的皮膚幾乎與她的一樣蒼白,他的眼睛是深色的,不過眼神不夠集中。他看著她,仔細地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她。他說話的聲音有時尖得刺耳。

“聽我說,今天我可做對了——到你的班上去聽課!上帝,這是多么幸運的事;有個傻小子提起過你,說你是個好教師——我想,真把人給笑死了!這些家伙居然知道這兒有好教師?不過確實如此,聽我說,確實如此,我可不是在哄你——你是好樣的。我的話是當真的。”

艾琳嬤嬤皺了一下眉頭,“我不大明白這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對她的拘謹置之不理,似乎顯得他更懂得人情世故。“聽我說,我在哥倫比亞大學得了文學碩士學位,然后我回到這個無聊的城市來了。我的意思是說,我是特地這樣做的,我想回來。我自己愿意的。我做事情有我的理由。我有一筆三千美元的研究員薪金,”他說,滿心希望這句話會打動她,“你要知道,有了這筆錢我幾乎可以跑遍任何地方,而我回到這兒來了——我的家在這個城市——在這個學校注冊入學。那是去年的事。如今是第二年了。我在寫一篇論文,我的意思是說我曾經在寫論文,我的碩士論文——可是讓它見鬼去吧。我想要問你的是:我能否到你班上來,是不是太晚了?要是晚了的話,我們需要得到特許才行。”

艾琳嬤嬤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暗暗推她,引起她的注意,這個青年人身上某種不安的神態似乎在向她懇求,不要因為他的舉止粗魯、態度放肆而生他的氣。他似乎在聲稱還存在著另一個自我,一個較好的自我,仿佛他那純潔稚氣、幾乎是天真無邪的面孔在玩弄花招,使艾琳嬤嬤不去注意他所說的那些話。

“你在研究美德嗎?”她問道。

“我曾經研究過歷史,聽我說,”他說,他的嘴巴做出一種古怪的樣子,往下那么一咧,露出了笑容,四周的皺紋像用刀刻過似的,變得更深了,“聽我說,他們一腳把我踢開了。”

他把身子往后挪了挪,看著艾琳嬤嬤。他交叉著雙腿。他拿出一包煙來,請艾琳嬤嬤抽煙。艾琳嬤嬤搖了搖頭,一面凝視著他的雙手。這雙手很小,手指粗而短,像是一個十歲孩子的手,指甲是一種奇特的類似紫一般的顏色。好一會他才抽出一支煙來。

“是啊,一腳把我踢開了。你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那篇碩士論文進展得順利極了,但這時候那個雜種——請原諒,我指的是那個教授,我不愿意讓他的名字玷污了你的辦公室——他開始批評起來了,他說有些觀點是不能接受的,他……”年輕人身體前傾,聳起瘦削的雙肩,怪模怪樣地做出一種神秘的樣子,“我們展開了爭論。我對他坦率地談了一些看法,只有寬宏大量的人才聽得進去的與他本人有關的那些看法。這需要勇氣,是嗎?他可沒有這種勇氣!他把我的名字從培養碩士的計劃中一筆勾掉了,所以現在我轉入了英語研究。文學比歷史來得偉大,歐洲歷史是一大堆垃圾,堆得和天一般高的垃圾。一堆污穢和腐爛的尸體,對不對?亞里士多德說詩歌高于歷史,他說得對。今天在你班上我忽然意識到文學才是我的領域,莎士比亞,只有莎士比亞才……”

艾琳嬤嬤猜想他打算說只有莎士比亞才配得上他,她覺察到了他欲言又止的那一瞬間,他那半抬的胳膊,敏銳的、皺起眉頭的前額,瞇縫的雙眼;然后他考慮了一下而沒有把那句話說完。“你班上的學生大都是一些平庸之輩,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你來這兒不久,我在這兒已有一年——要不是我父親得了病我去年就完成學業了,他被送進了醫院,我無法參加考試,簡直狼狽不堪——但是我想通過英語學習在一年內完成我的學業,要不還是死了痛快。我能做到這一點,我什么都能做得到。我將同時修六門課程——”他忽然停住不說了,氣喘吁吁地。艾琳嬤嬤試圖擠出一絲笑意。“那么好吧,就這樣說定了?你準備讓我到你班上去了?到目前為止我沒有漏掉什么吧?”

他沒有意識到他的問題提得很粗魯。艾琳嬤嬤突然感到精疲力竭,說道:“我將給你一份本課程的教學大綱。”

“好!好極了!”

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他瀏覽了一下時間表,一面喃喃自語,發出贊許的聲音。艾琳嬤嬤覺得她接受他到班上去是犯了一個錯誤。人們不得不在很短的時間內作出明智的決定……不過說真的她同情他。他身上有某種東西引起她的同情。

第二天她打聽到了他的名字:阿侖?魏因斯坦。

從那以后她就懷著一種興奮的心情來上她的莎士比亞課。她很快就發現魏因斯坦是班上最聰明的學生。在他來到班上以前她一直不明白她所缺乏的是一種與她自己的見解引起共鳴的思想。僅僅一個星期魏因斯坦參差不齊、變化多端的見解便使他與班上其他學生疏遠了起來,雖然他坐在班級的中央,看上去卻是孑然一身,似乎被籠罩在他自己的小天地里。當他談到“文藝復興全盛時期狂熱的人文主義”時,艾琳嬤嬤害怕看到其他學生那揚起的眉毛和嘲諷的笑臉,那些學生對魏因斯坦已覺得不屑一顧了。她想要維護他,但從未這么做過,因為他的學識顯得有點一知半解和枯燥乏味;他把它當做武器來使用,慷慨激昂地談論著尼采、歌德和弗洛依德,直至艾琳嬤嬤出于無奈不得不中斷討論為止。

一個人沉思冥想時,艾琳嬤嬤經常想起他。當她試圖對一位年輕的修女卡洛塔嬤嬤談起他時,聽起來一切都是那么俗氣。“不,他是一個很出色的學生,”她堅持這么認為,“有他在班上我感到很愉快。只不過……他認為想象是真實的。”卡洛塔嬤嬤也喜愛文學,近四年來被迫在教小學算術,那也可能是為什么她說起話來有點尖刻,“難道你不認為想象是真實的嗎?”

艾琳嬤嬤笑了一下表示默認,不過當然她并不這么認為:只有現實才是真實的。

當第一次作業該交卷的那天魏因斯坦沒有來上課時,艾琳嬤嬤的心沉了下來,這種感覺不知怎么地并不使她覺得陌生。她開始講課并期待看門一開他帶著一片聲響急匆匆地回到他的座位上去,一面朝她咧開嘴笑著表示歉意——但什么也沒有發生。

她迫使自己怒氣沖沖地想道:她只是作為一個教師,而不是作為一個女人受到了欺騙,倘若她確是受到了欺騙的話。他并沒有對她作過任何許諾。

第二天魏因斯坦在文科大樓的臺階附近出現了。她聽到有人從她后面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艾琳嬤嬤!”她轉過身來看到他氣喘吁吁、尷尬地咧開了嘴在笑。他穿了一套深藍色的衣服,系著領帶,盡管他有一張稚氣的臉,看上去卻像一個小老頭;在他身上存在著某種古怪的未老先衰的東西。“艾琳嬤嬤,我得向你道歉,對嗎?”他抬抬眉毛,做出一副悲哀、孤獨然而卻是叫人捉摸不透、令人反感的笑容,“第一次作業——沒有準時交卷,而我知道你立下的規矩……你不愿意接受遲交的作業,我知道——那是好規矩,我教書時也要這樣做。但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昨天不能到學校來。有許多——許多——”他喘了一口氣,艾琳嬤嬤吃驚地感到她看見那真實的魏因斯坦在眼睜睜地望著她,滿懷信心的聲音后面藏著一個驚恐不安的囚犯,“家庭生活中有許多復雜的情況,也許你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說——”

艾琳嬤嬤不喜歡他,但她感到這一種同情心,宛如某種力量在拉她,推她,好多年以前她的雙親為了爭得她的愛,也是用的這種方式。他們是懦弱無用的人,成天嘀嘀咕咕。她從做姑娘時起(她的名字叫伊馮)就不像她父母那樣,為了換得溫情就哭哭啼啼,在性格上顯得比他倆都要來得堅強,看不起眼淚,因為她見得太多了。但魏因斯坦的情況不一樣;他不僅僅是意志薄弱——也許他壓根兒就不是意志薄弱的人——不過他的有力表現得忙亂而帶有歇斯底里的性質。她感到作為教師她通常具有的那種嚴格開始動搖了。“要是你帶來的話可以今天交卷。”她說道,一面皺起了眉頭。魏因斯坦的嘴巴痙攣了一下,露出了一個表示懷疑的笑容。“好極了!妙極了!”他說,“你非常寬宏大量,艾琳嬤嬤,我不得不那么說。我不得不那么說……我可沒有預料到,真的……”他在一只又破又舊的公文包里摸來摸去找那份作業。艾琳嬤嬤等著。她準備看破他再一次為自己辯解,確信他拿不出那份作業來,這時他突然挺起身子遞給她一樣東西。“在這兒呢!規定寫十五頁,而我卻擅自寫了三十頁。”他說。他顯然十分激動,雙頰呈現出一種紅白相間的顏色,“你可能會強烈地反對我的解釋——我料想你會這樣做,事實上我希望你提出反對意見——但是讓我預先告訴你,我有確鑿的證據,就在劇本的本文里面!”他用勁地拍打著一本書,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刺耳。艾琳嬤嬤大吃一驚,想用手捂住他的嘴使他鎮定下來。

“瞧,”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可以跟你談談嗎?我所在的那個班級現在使我感到憎恨,感到厭惡,要我一直挨到結束簡直受不了!能否還是讓我跟你談談?”

因為她感到緊張不安,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本作業的扉頁:“《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色情歌謠”,小阿侖?魏因斯坦撰。

“怎么樣?”他說,“我們能在這周圍散散步嗎?行不行?我一直希望跟你討論一下你在班上講過的某些觀點。”

她并不愿意這樣做,但他似乎沒有加以理會。他們沿著陰涼的校園小徑慢慢地走著。當然,魏因斯坦一個人在大發議論,而艾琳嬤嬤在他那滔滔不絕的話語中并沒有發現任何她在課堂上講過的東西。“人文主義者應該致力于整個人生,”他激昂地說道,“這是人們在學術界隨處可見的弱點!我在紐約發現這種弱點,我在這兒發現這種弱點,而我絕不是天真的孩子,我跑遍各地,但并沒有因為驚奇而張著嘴發呆——我是見過世面的,瞧,我去過歐洲,我在羅馬住過!除了德國,歐洲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去過,我不談論德國……艾琳嬤嬤,想想上一世紀的重要人物,那些改天換地的人們吧!都是些猶太人,是不是?馬克思,弗洛依德,愛因斯坦!我不相信弗洛依德,我寄同情于神圣的人文主義。我相信猶太民族是唯一的……唯一的,我該用什么字眼呢,唯一的媒介,通過這一媒介人文主義才能得以推廣……人文主義以排猶開始,而現在,”他一面說一面高聲而突然地笑了起來,“猶太人將使之完善。在納粹之后,只有猶太人被賦予了解人文主義的使命,了解它的局限性和發展前景。所以,我說人文主義者要致力于整個人生而不僅僅是他的職業!篤信宗教的人是十足虔誠的,他本人就是他所信奉的宗教!除此之外他還會是什么呢?我發現你是一個人文主義者和一個虔誠的教徒——”

但他似乎并不在與她談話,甚至也不在看著她。

“這兒有一篇東西,讀一下吧,”他說,“我昨天夜里寫的。”這是一首自由體長詩,在色帶已磨損的打字機上打印出來的。

“有這么一件事使我父親感到苦惱,他是個極好的人,一個謙和的人,但是他的健康——他的精力正在衰退下去,你明白嗎?眼看著他的兒子在一天天成長對他來講難免會有一種什么樣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已經是一個男子漢了,而他卻越來越年老力衰,他的健康狀況不好——糟透了,嗯?我同情他。我愿為他奉獻一切,我愿切開我的血管,為了父親什么都愿意干——嗯?那就是我昨天沒到學校的原因。”他說,說到最后一句話時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他被一樁事實拉回到了塵世似的。

艾琳嬤嬤試圖讀一下這首詩,于是便裝出在讀這首詩的樣子。這首詩完全是涉及“生命”與“死亡”、“黑暗”與“愛情”一類詞藻的胡亂堆砌。“你認為寫得怎么樣?”魏因斯坦緊張不安地問道,一面試圖隔著她的肩頭去讀這首詩,并把身子緊緊地挨著她。

“這首詩非常……有感情。”艾琳嬤嬤說。

這是恰如其分的評語;他默默地從她手中把詩稿拿了回來,興奮得滿臉通紅。“這兒,在這個學校,我幾乎沒有什么人可以交談的,我還沒有把這首詩給其他任何人看過。”他用他那雙熱情洋溢的深色眼睛望著她,艾琳嬤嬤感到它們在盯著她。她被他的企圖嚇了一跳——他正設法迫使她陷入人情的泥淖中去。

“謝謝你把作業交來。”她說,轉身走開了。

第二天他來的時候,遲到了十分鐘,露出高傲和睥睨一切的神態。他一言不發,叉著雙臂坐著。艾琳嬤嬤懷著一種被人出賣和心煩意亂的感覺回到了修道院。她的感情受了傷害。這種現象是荒謬可笑的,然而——她花了太多的時光來想他,似乎他的存在在某種意義上更顯出了她的孤寂。不過她沒有權利老是想到他。她并不愿意去想到他或者她自己孤零零的處境。但魏因斯坦在想到他自己的困境之余,卻做了更多更多的事情:他使這種困境具體化,繪聲繪色地把它表演出來,那也可能是為什么他會使她神魂顛倒的原因。這就好比他在跳舞給她看,恥辱、痛苦和歡樂之舞,只要他在跳舞,她就平安無事。她為他感到窘迫,也感到憂慮;她想要維護他。當研究院的院長向她問及魏因斯坦的學習情況時,她堅持說他是一個“優秀的”學生,雖然她明明知道院長并不想聽到那樣的評語。

她祈求天主的指引,接連幾個小時的禱告,她比若干年來任何時候都更加忠于天職。修道院的生活開始帶上一種超脫現實的色彩,變得朦朦朧朧,面目全非,其氣氛恰如城市一臉慍色的夜空,讓彼此形似的一排排高聳入云的大煙囪不斷朝它傾吐著人稠業旺的塵世的排泄物。這個城市與她無關,這個世界也與她無關。了解這一點并未使她有任何自得之感,這只不過是一個事實而已。這個小修道院并不像熙熙攘攘的世界中心的一個島嶼,而是像世人不屑加以理會的洞穴或罅隙一類的地方,根本引不起人們的興趣。修道院的生活節奏與外部世界的節奏毫不相干,后者壓根兒不去妨礙或是驚擾前者。艾琳嬤嬤試圖把她生活中的各個片斷串聯起來,以一個修女的身份用某種方式把它們加以綜合:她是一個修女,社會公認她是一個修女,她已經愉快地獻身于修女生涯,她享有名譽和地位,她把卓越的才智奉獻給了教會,她工作不圖報酬,也不期待他人感恩戴德,她已經戒除了傲慢自大的惡習,她不為自己著想而只是考慮她的工作和她的天職,工作和天職以外的事情她一概置之度外,她自己日益認識到她陷入了基督教的神秘之中。

然而,每天隨著這種認識而來的是一種恐懼心理,因為她感到她自己正在被那個學生,那個猶太青年,拉進一種對她來講毫無思想準備的關系中去。她想恐懼地大聲喊叫說她正在被迫扮演基督徒的角色,那么這又意味著什么呢?她的研究能給她些什么啟示?其他的修女能給她什么樣的忠告?她是孤零零的,沒有人能幫助她;阿侖正在使她成為一個基督徒,對她來講基督教是神秘的,一種可怕的東西,其他人像匆匆地穿上衣服那樣漫不經心、不假思索就加以信奉的宗教,對她來講卻成了一種不尋常的、讓人感到可怕的疑團。

連著好幾天她把打著“優”的魏因斯坦的作業帶在身邊;他沒有來上課。一天她到研究生辦公室去搞情況核對時,人家告訴她魏因斯坦曾經來說他父親病了,最近他不能來上課。“他很怪,我還記得這個人,”秘書說道,“春天他一次考試也沒參加,惹了不少麻煩。他那時每天都在這兒出出進進。”

這樣魏因斯坦就暫時銷聲匿跡了,艾琳嬤嬤也不再期待他匆匆忙忙地走進教室來。然后,有一天早晨,她在她的信箱里發現了魏因斯坦的一封來信。

信是用黑墨水印刷體字母寫的,寫得小心翼翼,似乎他對自己的書法缺乏信心。回信的地址是用粗大醒目的字體寫成的,同他說話的聲音一樣,企圖一下子就攫取她的注意力:城北,伯契克萊斯特莊園。“親愛的艾琳嬤嬤,”信這么寫道,“我在這里一切安好,有時間閱讀和休憩。莊園風景宜人。在這兒照料我的醫生是一個出色而聰明的人,愿意在我身上花費時間,與我以前的醫生不一樣。假如你有時間,不妨去看望一下我的父親,我認為他未免為我操心過甚,請你向他說明一下我的處境。他對此好像并不了解。我對目下這種生活的看法就像《量罪記》中的那個青年(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了)對不同生活的前景的看法一樣;你可記得當他姐姐去探監時他對她說了些什么,他對遁入另一世界是何等的憧憬。也許你能把這個向我父親解釋一下,他就不會再為我操心了。”信的末尾是他父親的名字和地址,字體未免寫得太大了些。艾琳嬤嬤在走廊上邊走邊看信,感到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害怕得渾身發冷,這是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的感情。她明白魏因斯坦想要對她說些什么,而他想實現自身企圖的絕望心理使這封信讀來更加哀婉動人;他不應該遭此厄運,上帝為什么要讓他如此地受苦受難?

她把《量罪記》中克勞狄奧對他姐姐所說的那段話讀了一遍:

是的,可是死了,到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去,長眠在陰寒的囚牢里發霉朽爛,讓這有知覺有溫暖的活躍的生命化為泥土。一個追求著歡樂的靈魂,沐浴在火焰一樣的熱流里,或者幽禁在寒氣砭骨的冰山,無形的飆風把它吞卷,回繞著上下八方肆意狂吹;也許還有比一切無稽的想象所能臆測的更大的慘痛,那太可怕了!只要活在這世上,無論衰老、病痛、窮困和監禁給人怎樣的煩惱苦難,比起死的恐怖來,也就像天堂一樣幸福了。 此段采用朱生豪譯本,轉引自《莎士比亞全集》第2卷,譯林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

當天艾琳嬤嬤就打了個電話給魏因斯坦的父親。“這兒是阿侖?魏因斯坦寓所,是誰打電話?”一個女人的聲音,很不耐煩似的。“能否找魏因斯坦先生聽電話?事情緊急——與他兒子有關。”艾琳嬤嬤說道。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也許你愿意和他母親談談吧?”那女人說。“他的母親?好,那么就和他母親談吧。請聽我說,事情很重要。”

艾琳嬤嬤就與這個陌生的、并不懷疑發生了什么事的女人談了一下,她那似乎不是從軀體發出來的聲音使人根本無法聯想起她的面容。艾琳嬤嬤堅持當天下午要到他們家去一趟。那女人緊張不安起來,但艾琳嬤嬤畢竟是大學教授,知道如何掩飾自己的緊張情緒。她滿心希望那個女人會說:“是的,阿侖提起過你……”但她沒有說這樣的話。

她動員了卡洛塔嬤嬤與她一同開車前往。她的匆忙使大家感到驚異。她們從未料想到她的那雙灰眼睛會因驚恐而顯得模糊不清和神思恍惚,這一天職的召喚似乎是驀然降臨到她身上來的。艾琳嬤嬤在傍晚開車駛過市區,從住宅區街道上傳來尖厲的鋸樹木的嗚嗚聲響。基督在為人類犧牲自己時,在為億萬對他永將一無所知和對他的獻身始終茫然不解的人們去殉難時,所必然感到的那種奧秘而甜蜜的狂熱,她現在是有所體會了。她第一次開始理解那一項壯舉的意義。在她思緒萬千的腦海里,城市的交通既顯得雜亂無章,又奇怪地呈現出一派首尾相接、渾然一體的景象,這恰是人世的寫照,人世總是與它內部正在發生的一切不相協調,它內在的歷史和外部的壯觀之間總是水火不相容。基督所作的這一犧牲,現在是如此地神秘和富有傳奇性,幾乎隨著時間一起消逝了——正是這一犧牲使他同時超越了上帝和人類,超越人類是因為他命中注定要去做他人無能為力的事,超越上帝是因為沒有一個神能像他那樣地受苦受難。她發現有一種近似瘋狂的感覺在她的腦海中忽隱忽現。

她緊張不安、遲疑不決地開著車,既擔心錯過又害怕找到那條街,因為在她的一部分自我迫不及待地要去會見那些出賣自己兒子的人們的同時,另一部分自我卻一心希望同往常一樣,安然無恙地在房間里等候開飯……她找到了那條街,把車子開了進去,激動得喘不過氣來。這里綠草如茵,只有幾片葉子稀疏地散落在上面,顯得異常整潔;這里的房子氣勢宏偉,富麗堂皇,各種建筑風格蔚為大觀:牧場主住宅式,十三州時代式,法國鄉村式,奇異的白磚建筑物上鑲嵌著弧形的玻璃窗,還有四周用白水泥圍起來的樺樹叢。艾琳嬤嬤目不轉睛地看著,仿佛誤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兒是一個類似天國的地方,她在里面顯得一副窮酸相。

魏因斯坦一家的房子是其中最奇特的一座:它像阿爾卑斯山區的一家小旅館,前門呈倒V形。艾琳嬤嬤把車開上有黑色頂棚的車道,然后讓車慢慢停了下來;她告訴卡洛塔嬤嬤,她一會兒就回來。

魏因斯坦的母親在門口迎接她,這是一個瘦小的、神經質的女人,有著和她兒子一樣的雙手。“請進,請進。”她說道。顯然,她曾經一度是個美人兒,但如今姿色衰退,非但不漂亮,甚至也不動人,而且看上去顯得憔悴不堪、神色迷惘,梳理得很在行的淺亞麻色頭發奇形怪狀地高高隆起,好像一頂帽子立在她那露出驚異表情的臉上。“他馬上就來。是為了阿侖的事嗎?”她喊道,“客人來了。”她們走進客廳。在客廳的一端有一架大鋼琴,在另一端有一架風琴。在兩架琴之間分散地擺設著光可鑒人的時髦家具,便于客人們三三兩兩談話時使用,打蠟地板上鋪著幾張凸起的白色小地毯。艾琳嬤嬤不禁哆嗦起來。

“教授,真奇怪,不過請允許我說,電話鈴一響我就有一種感覺——我就有一種感覺。”那女人說道,眼淚汪汪的。艾琳嬤嬤坐了下來,那女人在她身邊轉來轉去。“我應當稱呼你教授嗎?我們不……你知道……我們不懂那些有關的專門用語——阿侖,我的兒子,想要到這兒來上天主教學校;我和我丈夫講,為什么不可以讓他上呢?為什么一定要反對呢?這是眼下的風氣,為了求學問他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而且,你看,他也不得不回來。他在紐約無法照料自己,麻煩就這么開了頭……我應當稱呼你教授嗎?”

“你可以叫我艾琳嬤嬤。”

“艾琳嬤嬤?”阿侖的母親說道,一面驚奇地摸著自己的前頸,仿佛發生了雖是人人熟悉卻又出人意料的事情似的。

然后魏因斯坦的父親匆匆地露面了。他急躁地跨著大步。艾琳嬤嬤注視著他,剎那間對一切都懷疑起來——他五十多歲,是個個子高大、輪廓分明的漂亮男子,身材粗壯而并不肥胖,挺胸時看來似乎有點兒費勁,但照樣還是挺著胸脯。他穿著一套黑西裝,臉漲得通紅,好像剛跑完許多路似的。

“現在,”他邊說邊向艾琳嬤嬤走來,毫不含糊地把手一揮,示意叫他妻子離開,“現在讓我們把這件事談談清楚。這孩子招來了不少麻煩,是吧?”他把一把椅子拉過來,椅腳在地毯上擦過,帶起地毯一角,露出了棕色的背面,“我正是為了這件事才早早回家的,莉比給我掛了個電話。嬤嬤,你收到了他的一封信,是不是?”他妻子的目光越過他的頭部向她望著,似乎試圖以某種方式給她作些指點,她知道她丈夫說話粗聲粗氣而且很缺乏耐性,以至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會把一切給忘了。

“一封信——是的——今天——”

“他在信中說了些什么?你收到了這封信,是嗎?我能看信嗎?”

她把信遞給了他,想對他進行一番解釋,但他輕輕地彈了一下手指使她保持沉默。他看信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艾琳嬤嬤認為也許他試圖以他的閱讀技巧來給她留下深刻印象。“那么,”他抬起頭來笑著說,“那么這是怎么回事?他說他在那兒很愉快。他不再和我們通信了,但他卻寫信給你說他心情愉快——這是怎么回事?我是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心情并不愉快。他想要回家來。”艾琳嬤嬤說。要使他明白這一點實在是事關緊要,以至于她都無法控制自己說話時的聲音;在這個男人的態度的激發下,她的聲音可能會突然變得尖厲起來,如同阿侖的聲音一般。“他們的信在寄出之前肯定有人先審查過了,所以他試圖告訴我一些事,通過信件提及……”

“提及什么?”

“……提及一個劇本,這樣我就會懂得他的意思。他也許正在打算自殺,他心里一定非常難受……”

艾琳嬤嬤感到上氣不接下氣。魏因斯坦的母親開始哭起來,而他父親則痙攣似的直點頭。“請原諒,嬤嬤,這些純屬無稽之談,他需要住院,他需要治療,懂嗎?他在那里一天花費我二百美元,那兒的環境和條件全州第一,我相信這筆錢花得上算。他需要治療,這孩子,他心里不好受又算得了什么?他神經不正常!”他悻悻地說道,“你想要我們再把他領出來嗎?我們和法官爭論了兩個小時才把他送進去的,那法官還是我的一個熟人。瞧,他已經失去自制力了——他在這兒搗毀東西,歇斯底里大發作。這樣的人需要治療,女士,對此你們要迅速采取相應的措施!你們得拿出行動來!我們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動,我們就這么做了!這封信——這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和我們談話時從來不用這種方式!”

“可是他的原意和他所說的恰恰相反——”

“那么他準是瘋了!我是第一個承認這一點的人。”他渾身冒汗,臉色變得陰沉起來,“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面子了。他是個小混蛋,你想了解詳情嗎?他罵我,他骯臟下流,有一張下流的嘴——那就是所謂的時髦,嘿?他們是為了他那張下流的嘴才給他獎學金的嗎?我也上過大學,畢了業,懂得一些道理,基督在上,我可是用我的學識做了點正經事;我的妻子是個聰明的女人,有學問,你能猜想得到她在為這兒的小報撰寫書評嗎?聰明不是癲狂——癲狂不是聰明。也許他在你們學校里寫漂亮的文章,得到最優等的分數,但是一來到這兒,在這所房子里,他就忘乎所以了,于是我們便把他交托給別人了!”

“不過……”

“我們正在給他治病,別擔心!”他把身子轉向他的妻子,“莉比,請你出去,我要你出去。對不起,請你出去,你在出洋相了,站到廚房或其他別的地方去吧,你可以和那個該死的女傭去抱頭痛哭。廚房里的那一位也是個神經病,她們都是神經病。嬤嬤,”他說,他的嗓門低了下來,“承蒙光臨寒舍,不勝感謝。這可太好了,你對我兒子感興趣。我看他對你也有仰慕之心——有信為證。但是那封信又能說明什么呢?如果他確實要出院,這一點我可不承認——他是自愿被送去的,最后他自己表示同意的——如果他想要出來,我不會愿意這樣做。為什么?倘若他打算回家,那還會有什么好事?第二天他又會出新的花樣,到那時又該怎么辦?他是個有病的孩子,我第一個承認這一點。”

艾琳嬤嬤感到那種病已蔓延到她身上來了。她站了起來。這房間是那么寬敞,看來一定是個公用的地方;好在他們的談話并不包含任何私人的、秘密的成分。魏因斯坦的母親站在壁爐旁抽泣著。魏因斯坦的父親一下子站了起來,用手擦著前額,做出一種姿勢,要把艾琳嬤嬤送出客廳。“上帝,多么難受的一天,”他說,雙眼盯著艾琳嬤嬤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看透似的,“你明白——那種整天忙忙碌碌的日子該有多么難受嗎?嬤嬤,多謝你了。世界上應該有更多像你這樣關心別人的人。我可是說的真話。”

在回修道院的路上,那男人的話又在她的耳邊回響,她無法不回想起這番話,她甚至已失去了憤怒的感覺。她被壓垮了,她被擋了回來,她還有什么辦法呢?魏因斯坦也許一直設法從釘著柵欄的窗戶后面望著她,他肯定會理解她眼下的處境。她在出發的路上曾經有過的古怪念頭,即對于基督的認識,現在又回想起來,使她感到惡心。不過這種惡心的感覺并不厲害,完全能控制得住。

在她拜訪魏因斯坦的父親大約一個月以后,魏因斯坦本人露面了。他還是過去那樣的裝束,甚至領帶也是老樣子。他徑直來到艾琳嬤嬤的辦公室,仿佛背后有人在推著他,使他不能停步似的。

“嬤嬤。”他說,同她握了握手。他一定覺察到了她驚恐的表情,因為他露出了譏諷的笑容,“瞧,我被放出來了。他們允許我出了瘋人院。我能坐下嗎?”

他坐了下來。艾琳嬤嬤呼吸急促起來,仿佛面對著一個敵人,而這個敵人還蒙在鼓中,毫不覺得自己是個敵人。

“就這樣,他們最后讓我出來了。我聽說你去了。你和他談了話,那正是我所求之不得的。你是唯一對這件事關心的人。因為你是一個人文主義者和虔誠的教徒,你尊重……個性。聽我說,”他說道,聲音悄悄地,“那兒是個地獄!伯契克萊斯特地獄!到處都安裝著古怪的椅子,《生活》雜志丟得滿地都是——而他們怎么對待你呢?他們把我關了起來,對我采用了電休克療法!電休克療法,你認為那種治療法怎么樣,現在人人都對那種治療法嗤之以鼻——那兒的人他們自己才是瘋子,一群虐待狂。他們把我關了起來,對我施行皮下注射,他們不把我當人看待!你知道那種滋味,”魏因斯坦惡狠狠地問道,“不被當做人待的滋味嗎?他們把我當做一頭畜牲——這就是每天花費二百美元換來的代價!這些骯臟到極點的豬玀!現在我不再咒罵他們了,所以便成了門診病人,我找到了別人的一只小發夾,每當我要喊叫時,就用它來刺自己的指甲肉,于是就不喊叫了——硬是把這喊叫聲咽了下去不讓它爆發出來——所以他們就給我寫了病情好轉的報告,這些道德敗壞的雜種。現在我是門診病人,可以像你們正常人一樣在街上行走,吸入同樣的從汽車里排出來的骯臟廢氣!基督在上。”他說著,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

艾琳嬤嬤凝視著他,她想去拉他的手,做出某種表示來縮短他們之間那令人痛心的距離。“魏因斯坦先生……”

“叫我阿侖!”他聲色俱厲地說道。

“我很難過——我難過極了——”

“我的親生父母把我送去的,當然,他們并不了解那兒的情況。那是個地獄,”他口齒不清地嘟噥著,“只有當他人虐待你的時候你才感覺得到地獄的存在。那兒的精神病醫生,神經科主治大夫,他也憎恨猶太人,我們中的一些人對那一點確信無疑,他的鼻子比我的還大,標準的鷹鉤鼻。”他發出了一種表示厭惡的聲音,“一個骯臟的雜種,一個道德敗壞、骯臟的、可憐的雜種——他們全是一路貨。不管怎么說,我打算離開這兒,我來請你幫個忙。”

“你是什么意思?”

“我要離開這里。我要走了。我打算上加拿大去隱居起來。我將在那里找一個工作,我要把一切都忘掉。也許我會殺了自己——那跟活著又有什么兩樣呢?瞧,你能借點錢給我嗎?”

“錢?”

“一點兒就行!我需要去邊境,打算坐汽車去。”

“可是我沒有錢……”

“沒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的意思是說——你一點錢也沒有嗎?你肯定有錢!”

艾琳嬤嬤注視著阿侖,仿佛他要求她去做什么褻瀆神圣的事似的。她覺得眼前一切都變得斑斑點點和模糊不清。

“你必須……你必須回去,”她說,“你在做……”

“我會還你的。瞧,我會還你的,你能到你的住所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把錢拿來嗎?我的時間很緊迫。我的朋友都是婊子養的:昨天有一個假裝沒有看到我——我站在人行道的正中對他直嚷嚷,我罵了他幾句好聽的!這樣他還會沒有看到我,嘿?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你像一個詩人般地了解我,你……”

“我不能幫助你,我感到抱歉——我……”

他從側面望了望艾琳嬤嬤,又很快地收回了他的視線,這一個動作他仿佛做得很自如似的。他看來正在設法使自己的視覺清晰起來。

“你有一顆詩人的心,”他輕聲說道,“你是唯一這樣的人。其他一切人都是腐朽墮落的!你就不能借我一點錢,借十元錢給我嗎?我銀行里有三千元錢,但碰也不準我碰一下!他們剝奪了我的一切,把我變成一頭牲畜……你知道我不是一頭牲畜,對嗎?對嗎?”

“當然不是。”艾琳嬤嬤輕聲說道。

“你能夠搞到錢。幫個忙吧。把你的手或是什么的給我,碰碰我,幫幫我——請……”他伸出手來拉她的手,她把手縮了回去。魏因斯坦凝視著她,他的臉像孩子的臉一樣,看上去馬上要號啕大哭的樣子。“我想從你那兒得到某種東西,可是我說不清究竟是什么——我想要某種東西!”他喊道。“實在的東西!我要你把我當人看待,這樣的要求是否太過分了?我有頭腦,我是個活人,我在受苦——這意味著什么?難道一點意義也沒有嗎?我需要某種實在的東西而不是那種虛偽的基督教關于仁愛的無聊說教——這一切書上全有,與個人無關——我需要實在的東西——瞧……”

他企圖再一次去拉她的手,這一次她把他的手猛地推開了。她站了起來。“魏因斯坦先生,”她說,“請你……”

“你!你這個修女!”他輕蔑地說道,齜牙咧嘴地假笑起來,“你這個修女!你這副丑陋的外表下面實際上是一無所有,對嗎?你也并不怎么精明,盡管你自以為是;我父親的腳比起你的頭腦來有更多的智慧——”

他站了起來,踢了一下椅子。

“你這個母狗!”他叫道。

她向后退縮了一下,緊靠在寫字臺上,仿佛她覺得他會動手打她似的,但他只是跑出了辦公室。

魏因斯坦:這個名字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日漸使人無法再與具體的人聯系起來。這一學期過去了,淅瀝的秋雨變成了皚皚的冬雪,一個星期中有四天,艾琳嬤嬤上午乘車去學校,下午回修道院,毫不顯眼地穿著一件黑色的冬大氅,沉默寡言,神思恍惚。大學教學工作到處都一樣,一天天之間毫無聯系,在教師之中也沒有那種不可缺少的同心同德之感:他們各自來去,互不相關,倘若某個教師在其他教師到來前五分鐘離開了辦公室,那么此后他的同事們也許有一年的時間不再與他幸會,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艾琳嬤嬤從英語系秘書那兒聽到了魏因斯坦跳湖自盡的死訊,這個秘書是一個外貌端莊的白發女人,她的辦公桌上老是放著一臺半導體收音機。聽到這個消息艾琳嬤嬤并不感到驚奇;幾個月來她一直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采用了某種現有的特殊電視技術才把他認出來,”那個秘書說道,“他們正在把尸體運回來。它是在魁北克被發現的……”

艾琳嬤嬤感到自身的一部分正在悠悠忽忽地離她而去,被引向冰雪覆蓋的大平原,沿著北部僻靜、杳無人煙的五大湖地區,直至環境幽靜的加拿大。但是她把自身的那一部分召了回來。她這一輩子只能是獨身一人。她認為,她不能為魏因斯坦的痛苦和死亡而感到由衷的悲痛,是一個可怕的事實。她只有一個生命,而這個生命早已奉獻給他人了。他來到她身邊已經為時過晚。十五年以前也許還行,現在當然不可能了。

她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想道,一面夢一般地沿著走廊走下去。她這樣形單影只是否安全?或者說,她是否落入了圈套?她只有一種身份。她只有一種抉擇。她所做的或沒有做的都是這種抉擇的結果,她怎么會有罪呢?她想,她要是能感到有罪的話,她至少也就能夠感覺到一點實在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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