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毛腳上門記

陳　陳

提著大袋小袋的禮物第一次跨進女朋友家的門，看到女朋友的父母心里帶著小小的緊張，掂量著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這樣的“上門”場景，不論是20年前的男孩子或是現在的男孩子都會經歷。只是20年前的上門跟現在的上門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細數這20多年來關于上門的細節流變，其實是兩代人的區別、兩個時代的區別。

上門禮從有規矩到無細則

20多年前，如果在街上看到一個年輕小伙子手里提著用繩子扎好的老酒、紅色塑料袋裝著的香煙，外加一只奶油蛋糕和一塑料袋水果，那么八九不離十這是個毛腳正要去上門。上海有“毛腳”之說。毛腳，指的也就是初次上門的“準女婿”、“準媳婦”。當然，“準女婿”被稱為“毛腳”的幾率要遠大于“準媳婦”。

一般上門總是男方先上女方家的門，等毛腳女婿過了未來丈人和丈母娘的關，才輪到女方到男方家見家長。中國人說娶妻、討媳婦，是要把人家的閨女娶進自己家門，那自然是要去求、去討的。

毛腳女婿上門該送什么禮？這見面禮的規格，老早是有規定的，雖然由于年代不同、家族傳統的不同導致版本有很多，但有一點是毋庸質疑的，毛腳女婿上門的見面禮是列入風俗習慣的，是大事，是要照規矩辦的。上世紀80年代擺出的是著名的“一挺機關槍、兩只手榴彈、一個炸藥包、一串子彈"的"上門"禮物，分別指的是一個火腿、兩瓶老酒、一只蛋糕、一條好煙。至于送未來丈母娘的禮物，當時最時尚的做法，就是送一塊全毛的好料子，可以用來做衣服。當然，這些是可以適當變通的，比如未來岳父是不喝酒的，那就換點別的，水果什么的都行。買水果不像現在有漂亮的水果籃，那時是統一樣式的黃籃頭，上面再墊張紅紙頭，也很喜慶。后來，水果漸漸又開始改用紅色塑料袋來裝。那時也沒有那么多的進口水果可以選擇，一般就是黃蕉蘋果、國光蘋果。送的酒也未必是白酒。那時白酒的品種少，要么是質量很差價格很便宜的白酒，貴的白酒就只有茅臺。可茅臺是普通老百姓消費不起的，所以有的毛腳就選擇送好一點的黃酒。當時一般人每月工資不過36元，買一條煙就要3元多錢，再加上酒、火腿、蛋糕，上一次門起碼得花去半個多月的工資。可是想想，為了討個老婆回家，這點代價又算得了什么呢。

隨著時代的改變，這些關于上門禮物的規則也慢慢變得模糊。年輕一輩搞不清這些規矩，千篇一律的規矩似乎也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現在的人崇尚健康，抽煙的人漸漸少了，那么把煙當作禮物也就變得不太合適。如果未來岳父不喝酒，那酒送得也就顯得有些多余了。大奶油蛋糕現在沒多少人喜歡吃，而且家里人少，一只大蛋糕怕是過了保質期還沒吃完呢。

禮物要送得合適，才能讓收到禮物的人歡喜。所以，如今上海毛腳上門沒有像過去那么明確的規矩一定要送什么，買什么禮物毛腳可以自己做主，只要是未來丈人、丈母娘喜歡的東西就行。

這沒了規矩，看似少了束縛，可以隨心所欲了，其實反而讓準備上門的毛腳們更頭疼。以前人上門只要準備好錢，按著規矩把該買的東西都買到位就行，所有人都半斤八兩。可現在的毛腳女婿在上門前要挖空心思想點子，不知道該買些什么好，既要合未來丈人、丈母娘的心意，又不能失禮數，“禮輕情意重”是不夠的，必須做到“禮重情更重”。因為禮物一旦變得個性化，那也就多了比較。要打聽一下現在的大致行情，免得被人比下去，不但自己在未來丈人、丈母娘面前不好意思，丈人、丈母娘在親戚朋友面前也會覺得沒面子。現在的行情少于1000元，這個毛腳以后的日子就比較難過了。未來丈母娘一定會說，關鍵不在于禮物是什么，關鍵是毛腳在思想上對上門的重視度，這重視度最簡單的衡量就是體現在禮物的價值上了。雖然，這不是絕對情況，但禮多人不怪是肯定的，上門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次，當然得舍得。如果趕上過年過節，或對方家里有弟妹小孩兒的，還要多備些紅包或小禮物。要知道，籠絡好每一個人，你就離成功不遠了。

當然，更好的做法就是投其所好，買未來丈人和丈母娘合心意的東西，那就事半功倍了，這就要毛腳女婿跟自己女朋友多溝通了。做女兒的總是了解父母的喜好的。28歲的小張在上門前，為了上門的禮物跟女朋友商量了好幾次。買中華煙吧，未來丈人不缺；補品家里多得吃不完；酒也沒人喝，這該送什么好呢。兩人討論了好久，終于想到女朋友的老爸愛釣魚！小張就開始琢磨著買釣魚用具。可是丈人也不缺啊，魚竿早就有了！連釣魚用的小折凳都不缺。最后小張千挑萬選，送了件有品牌的馬甲給未來丈人。馬甲布料很厚實，有好多兜，很適合釣魚穿。未來丈人見了特別開心！所以買貴的不如買對的，但若不知道啥是對的，那就買貴的總錯不了。再不行就借鑒自己父母當年的那套規矩，把所有東西都買全了，未來丈人、丈母娘也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自然會看得出毛腳是用了心的，好好做過準備的。其實做父母的，關鍵是看中毛腳的這份心意，想從這份心意上看出他對自己女兒的態度。

準備一桌菜

上門不僅對毛腳女婿來說是大事，對于當父母的也是件重中之重的大事。這個毛腳現在還只是毛腳，將來可能就是自己女兒的老公，自然是怠慢不得，既要好好招待著，又要仔細考察著。

毛腳女婿上門前，讓未來丈母娘最頭疼的是買什么菜。抓著女兒問她男朋友什么口味，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上了菜場，不管價錢，只管挑好的買。此時，毛腳最大，家里其他人的口味都暫且擱一邊了。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這招待的禮數不能少了。毛腳回家，父母肯定要問未來丈人、丈母娘燒了什么好菜招待他的。菜少了，菜色差了，是要丟面子的。

過去毛腳上門，左鄰右舍一看到拎著大包小包的人上門來，知道他們家有個未嫁的女兒，都心里透亮，知道是毛腳上門來了，難免暗中觀察一下，等待毛腳走后，就開始評頭論足一番。外人尚且如此關心毛腳上門，家里人就更不用說了。

26歲的小王馬上要上門了。上門前，他向爸爸討教當年當毛腳時上門的經驗。小王的爸爸回想當年上門，丈母娘很隆重地準備了一大桌的菜，就跟過年時候一樣，八個冷盤、八個熱菜還外加一道八寶飯當點心，雞鴨魚肉都上齊了。冷盤里的紅腸、素鴨、鴨翅膀還是丈人一早去熟食店買來的。大家一邊吃著冷盤菜，一邊聊天。丈母娘還繼續在廚房里忙著燒熱菜，把一道道熱騰騰的好菜往桌上送。

不僅菜式跟過年沒兩樣，同樣隆重的還有考察他的親友團。外公、外婆，外加小姨子、小舅子，一家老老小小全都上陣了。雖然大家都面帶著笑容跟他閑聊，可他還是緊張得手心直冒汗，說話也比平時慢了半拍。好在最后順利過關，大家一致點評，這個小伙子人挺老實的，居然還會臉紅，看來是壞不到哪里去。

而如今輪到小王上門了，女朋友家的接待陣勢遠不如當年爸爸上門的時候。女朋友家只有父母兩人。未來丈母娘雖然沒做八道冷盤菜八道熱菜，但也做了6道菜一道湯，擺滿了一桌子，而且小王一看這些菜都是自己喜歡的。他會心地跟女友相視一笑，知道這是她透露給未來丈母娘的，心里甜甜的。

飯后，女友的父親開始跟他聊天，從問他菜合不合口，到問他家里平時誰做飯，然后開始問他的工作情況。這些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問題，就跟當年他的老爸上門時一樣。未來丈人跟丈母娘想要這些問題的答案也是想多了解他一些，這才是上門的關鍵。小王如實地一一回答。

所有人把“上門”這回事看得那么重，是因為大家都對感情看重，對婚姻看重。對情投意合的男女來說，上門的意義不僅體現在禮品上，招待上，這"過關"的含義尤其重大，倘若"上門"成功，那也就是好事將近了，那將是皆大歡喜。

稱呼變化大

上門離成親到底有多遠？過去很近，現在可能還很遠。這話怎么說？從上門之后的稱呼上就能看出區別。過去毛腳上門，看到女朋友的父母叫什么？爸、媽，就是這個稱呼，沒錯。所以過去很多人上門前，心里特別緊張，這聲爸媽該怎么叫？這聲音是輕是響，是熱情還是靦腆？即使不對著鏡子多練習兩遍，在心里也要默念好幾遍才會敲響女朋友家的門。這聲爸媽哪怕叫得多別扭、不習慣，也還是要叫的，因為，過去上門，就意味著談婚論嫁，毛腳上門之后，就等同于是這家人家的女婿了，除了還差張有法律效力的結婚證書，在所有的人心里，上過門就是一家人了。這關系就算是確定了，不能改變了，所以還有什么理由不稱呼爸媽呢？20年前，如果毛腳上門喊女朋友父母一聲叔叔和阿姨，那么女朋友的父母肯定是會生氣、不開心的。難道還不愿意娶我們的女兒？這么沒誠意又何必上門呢。所以，那時上門，就是戀愛關系到婚姻關系的轉變。毛腳上過門之后，結婚就被放上議事日程上了，雙方就開始談論關于結婚的細節了。

可現在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現在若是哪個毛腳上門就喊女朋友的父母為爸爸媽媽，肯定會嚇壞了了女朋友的爸媽。這八字還沒一撇，還沒有經過了解，還沒有好好考察，就喊爸媽了，這也太自說自話了。所以現在的毛腳上門，看到女朋友的父母只喊一聲叔叔、阿姨。為什么不叫爸媽了？因為現在上門的意義跟過去不同了，過去上了門就等于肯定了兩個人是要結婚的，而現在誰敢做這樣的肯定？現在的愛情變數大于過去，隨意性也大于過去。愛情隨時會變淡，兩個人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分手。所以沒到去民政局開結婚證書的那天，兩個人的婚姻關系就沒有確定。所以這聲爸媽還是等到有了合法的證書時再叫吧。

28歲的李俊已經前后上過兩個女朋友家的門。之前的女朋友，在他上過門之后半年，跟他分了手。兩人相處久了，問題就漸漸暴露了，脾氣合不來，經常會吵架，既然合不來又何必勉強呢？兩人和平分手。雖然上過門了，那又怎樣呢？上門跟婚姻還離得很遠。

交往多久上門不是個問題

一般男女朋友交往了多久之后才上門？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是長是短都不是問題。李俊跟現在的女朋友交往兩個月就上門了，而他的同事當年跟女朋友交往了6年才上門。這一來是水到渠成的事，覺得是時候了，那就上門，二來對于上門的意義，每家人家的看法都還有些不同。

過去，上門一般就是戀愛關系已經敲定了，兩個人打算要結婚了，所以要上門去見家長了。上門就是提親的前奏。上門這關過了，未來丈人、丈母娘就會把毛腳當自家女婿看待了。上門過后，就是開始籌備結婚的事宜了。

而現在上門雖然依舊是很重要的形式，但意義跟過去又有了些許的不同。現在就算結了婚，要想離婚都很容易，何況是上門。上門只不過是讓父母了解一下，兒子、女兒現在在跟怎樣的一個人交往，父母想替子女把把關。如果父母覺得還不錯，那就是父母認可了這個人可以交往，雙方就可以繼續安心地發展下去，至于是不是肯定會跟對方結婚，那是誰也不敢保證的。

小陳和女朋友是高中同學，兩個人相識有10多年了，小陳以前不止一次去過女朋友家，甚至還吃過飯。可是當女朋友告訴父母，他們在談戀愛后，小陳再到女朋友的家里來，意義就不一樣了，因為身份不同了。以男朋友的身份第一次上門，規矩還是要照做的，兩條中華香煙，兩瓶茅臺，一副金耳環是特地給未來丈母娘選的，禮物件件夠分量。上門之后，小陳就以男朋友的身份經常到女朋友家吃飯了。

所以說第一次上門，這個形式還是很重要的。這個門也不是這么好上的，就跟公司招聘一樣，不是人人都能有面試機會的。未來丈人、丈母娘要聽女兒把男朋友的簡歷先報一遍，他們覺得還過得去的，能夠接受的，才會同意讓他上門。

余文把男朋友斌的照片給媽媽看，給老媽打“預防針”：“他這人，什么都好，就是長得難看點。”她媽不相信，看了照片說，這個長相實在讓人沒法接受，工作也一般，有什么好的。說什么也不同意余文跟斌繼續交往。余文見說服不了母親大人，就去向舅舅求助，直接帶著斌去見了舅舅。舅舅跟斌聊天之后，覺得斌為人蠻實在的。家里總算有一個支持者。余文抓住老媽好好談了一番，加上舅舅在邊上說好話，余文的媽媽終于給了機會讓斌正式上門。

然而不久，余文的媽突然生病了，斌帶了點水果和營養品去探望。余文的媽套問：“這算上門啊？”余文忙說：“不是，只是來看看您老人家。”她媽這才說：“那還差不多……”后來余文和斌就對“上門”就很重視了，覺得東西這么少就上門太不尊重老人了。最后斌準備的禮物是：二條中華香煙、二瓶名酒、一束百合花外加蛋白粉二盒送余文媽的、費列羅巧克力一大盒給余文的、桂圓給余文的外公外婆的，此外還有一個1000元的小紅包給余文媽和一張500元的交通卡給余文爸。等到余文的父母同意，斌和余文才算是“合法”地交往了，然后才有資格談結婚的事宜。

這是按傳統規矩來做的，但總還有不按傳統出牌的。盧軍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上門的時候，女朋友的身份其實已經是他法定的妻子了。女朋友是他在外地出差時認識的，兩個人屬于閃婚，相識1個月就去開了結婚證書。1個月后，當盧軍出差結束，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成了已婚人士。妻子也跟隨他來了上海。盧軍把妻子帶回家見父母，直接就跟父母說：“這是我妻子，我們已經結婚了。”這樣的上門，太過突然，盧軍的父母很是生氣，氣兒子先斬后奏，可卻也沒辦法。既然米已成炊，這有沒有禮的也都是小事了。

不管上門離婚姻還有多遠，上門都是婚姻的序曲和前奏，走進另一個原本陌生的家庭，慢慢熟悉了解，期冀著有朝一日成為一家人，這份美好值得每個經歷過或即將經歷的人好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