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尋人！親生父親你在哪里？

西門吹雪

2009年3月中旬，上海嘉定街道上的一些路燈桿上突然出現了一則特殊的尋人啟事：“2002年8月2日，在永宏電子公司附近，一個身穿天藍色長裙的女孩遭到一名本地工人的強暴。不久，女孩結婚并懷上了那名男子的孩子，隨后生下了一個女孩。然而不幸的是，如今小女孩得了血癌，卻難以找到最佳的骨髓供者，她的親生父親是挽救她的惟一希望!希望他見到這則啟事后，能夠勇敢地站出來……”

這則尋人啟事在當地迅速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大家議論的焦點是：通過這種方法能夠找到當年那個強奸犯嗎?他會挺身而出嗎?他顯然面臨兩難選擇，如果站出來，他將面臨顏面掃地、家庭破裂并且受到法律制裁的風險；如果保持沉默，他將又犯下一次不可饒恕的罪行。小女孩命懸一線，這個故事將是怎樣一個結局呢?

不得不說的秘密：女兒的生命系在強奸犯身上

張貼尋人啟事的人名叫趙惠，今年29歲。2008年8月中旬，6歲的女兒圓圓突然發起高燒，渾身乏力，趙惠把她送到了最近的崇明醫院。經過專科醫生會診，最后確診圓圓患有急性早幼粒細胞血癌。隨后在醫生的建議下，趙惠與丈夫王力明將女兒轉到了上海市中心醫院進行治療。

經過三個療程的化療，圓圓的頭發掉光了，牙齒也出現了松動，卻無一絲康復的跡象。更讓趙惠夫婦揪心的是，主治醫生蔡建中告訴他們，圓圓用于造血的于細胞也出現了嚴重問題，“不做骨髓移植手術，孩子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但這至少需要40萬元的治療費用。”“花再多的錢也必須保住女兒的命啊!”趙惠淚流滿面地喊。丈夫王力明抱著趙惠說：“我們一起想辦法，孩子肯定會沒事的!”

家里原本就不富裕，趙惠和王力明為了籌措醫療費，變賣了鄉下惟一值錢的房產。趙惠搬到位于上海市嘉定區的娘家住，而王力明則跑到上海市閔行開發區同時打了兩份工。然而東拼西湊，仍差幾萬元。雪上加霜的是，2009年春節前夕，噩耗再次襲擊了趙惠：丈夫在工地上因操作不慎不幸身亡，只留下7萬元的賠償款。

家里失去了頂梁柱，趙惠堅強地挺了過來，她知道，自己是圓圓惟一的靠山啊。丈夫用生命換來的錢，剛好湊齊了手術費。當交齊費用后，蔡醫生說，可以尋找最佳骨髓供者為圓圓進行骨髓移植手術了，與孩子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骨髓配對成功幾率最高，因此親生父母及親屬最好都來檢測一下。

然而，結果卻讓趙惠大失所望，因為她和圓圓其他親人所做的骨髓匹配試驗，沒有一個合適的。蔡醫生嘆息著：“像圓圓這種情況，找到合適骨髓的幾率看來非常小，我們只好求助于其他醫院了。”經過幾番聯系，上海多家醫院的骨髓庫里都沒有與圓圓相匹配的骨髓。醫院隨后又聯系了北京、浙江等地的造血干細胞資料管理庫，還是沒有找到相匹配的。

趙惠流下了絕望的淚水。蔡醫生看著眼前這個悲慘的女人，同情地說：“圓圓真是太可憐了，要是她的父親還在，情況可能就大不一樣了!”突然，趙惠像是受到了某種啟發，突然抓住蔡醫生的手，急切地問：“您是說，她父親的骨髓是合適的?”醫生說：“可能性很大，但是她父親已經……”

“圓圓有救了，圓圓有救了!”趙惠激動地驚呼，當她看見蔡醫生那疑惑的表情時，又神色黯淡下來，頓了頓，才沉重地說：“其實，去世的是她的養父，她的親生父親應該還在。”

蔡醫生更加不解。圓圓危在旦夕，趙惠不得不說出了曾塵封多年的隱情：原來，趙惠出生在上海嘉定南郊的一個農家。2002年，22歲的她在距家兩里路的一家服裝生產公司上班。趙惠平時是住在員工宿舍里的，8月2日號那天夜里，家里突然打來電話，說是父親的病情加重了，要趙惠趕快回家。沒想到在急忙往家趕的路上，碰上了一個酒醉的男子，那個男子乘著酒勁一把拉住趙惠，把她按倒在地，強奸了她。

被凌辱后的趙惠傷心欲絕，她不知道該怎么和家人說這件事，也不敢和家人說。趙惠本想將事情隱瞞下來，可是接著兩個多月她都沒有來月事，而且時不時想吐，出現了害喜的癥狀。眼看著再也瞞不下去了，趙惠這才向母親說出了實情。

母親聽后大為震驚。隨后母親陪同趙惠前往醫院，準備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卻被醫生告知：由于已經過了打胎安全期，加上趙惠體質向來不是很好，現在做流產手術會有生命危險。無奈之下，母親讓親戚在上海市崇明縣農村給趙惠找了一個憨厚老實的男人，叫王力明，當即把趙惠嫁了過去。幾個月后，趙惠生下了一個女孩，長得白白胖胖，人見人愛。王力明對女兒視如己出，百般疼愛。趙惠見丈夫不僅包容自己的過去，還如此厚待孩子，不禁感嘆自己噩夢過后，有了一個幸福燦爛的家。誰知命運再次捉弄了趙惠，女兒得了血癌，善良忠厚的丈夫也撒手人寰。

聽完趙惠的講述，蔡醫生感慨道：“可是事情過去了幾年，你上哪兒去找當年那個男的呢?即便找到了，他會冒著顏面掃地、家庭破裂并且受到法律制裁的風險站出來嗎?況且，你能接受他再次出現在你的面前嗎?”趙惠不假思索地說道：“現在最要緊的是救我女兒。為了女兒，我愿意承擔一切后果。只要他能夠挺身而出，過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而且保證不會起訴他。至于能不能找到這個人，我也不知道，但我要試一試!”

其實，當年趙惠還是掌握了一些關于那個強奸犯的線索。因為她知道在案發的地方附近有個永宏電子公司，那名男子很可能就是該公司里的工人，而且聽口音也是本地人。只是幾年過去了，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那個電子公司上班，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本地。

為了救女兒，只要有一絲希望趙惠都不愿意放棄。她思來想去，最后想到了一個土辦法來尋找那個男人，于是有了開篇提到的那則尋人啟事，以此呼吁當年的當事人與圓圓的主治醫師蔡醫生取得聯系。

緊急“尋人啟事”：當年的強奸犯你當如何?

消息一出，蔡醫生的電話不時響起，許多熱心人都紛紛表達了對圓圓的關際，并表示愿為小女孩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但趙惠謝絕了好心人的關心，同時也婉言回絕了媒體的采訪。她擔心媒體的報道會擴大事態，從而讓當事人不敢站出來，那樣就等于斷送了圓圓的生命。

可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那個強奸犯一直沒有現身。趙惠心急如焚：該不是那個人根本沒有看到這則尋人啟事吧?或者他離開了上海，去其他城市工作了?還是他根本就沒有勇氣挺身而出、打亂自己的生活現狀?除了種種猜測外，趙惠只有耐心等待。

事實上，趙惠的推測沒有錯，強奸她的那個人確實是上海市本地人，名叫黃覺，當年在永宏電子公司上班，負責倉庫管理。2002年8月2日那天，老板發現貨物數目和賬目上留存的數目略有出入，于是找來黃覺，責備他沒有盡到身為庫管應盡的責任，要求他賠償公司的損失。這讓剛進公司沒多久的黃

覺十分郁悶。

同事們為了開導黃覺，下班后請他到公司對面的一家餐館吃飯。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了醉意，互相開起玩笑來。一位平時說話就比較損的同事喝多后，更加口無遮攔：“黃覺啊，不是我說你，你看看你，堂堂一小伙子，至今還是個光棍。你說實話，是不是身體上出了‘故障?”此話一出，立即引來眾人的哈哈大笑。黃覺一聽，本來就煩悶的內心更加躁動起來，酒后回家剛好遇到夜行的趙惠，一股發泄的沖動涌上心頭……事后，黃覺既愧疚又害怕，后來見沒什么動靜，便辭去了永宏電子公司的工作，跑起了出租車。

一年后，黃覺通過朋友的介紹，認識了一個叫李倩的女孩，兩人很快結了婚，并生下了一個小男孩。婚后，黃覺對李倩百般呵護，小兩口結婚這幾年，幾乎從未發生口角，日子過得比蜜還甜。

然而這天，黃覺正開著車在街上轉悠，多次見有人圍著路燈桿上的告示議論紛紛，出于好奇，他停下車走了過去，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了那則尋人啟事。這啟事就像平地里的一記驚雷，炸得黃覺的內心五味雜陳!這幾年來，他也曾深深地自責過，并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那個姑娘能平安無事，但他從沒把心底的秘密告訴任何人。他萬萬沒想到，那個可憐的女孩竟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懷孕了，并撫養了原本不該屬于她的孩子。

看到這則啟事后，黃覺幾次都有撥通蔡醫生電話的沖動，但每次號碼還沒撥完便退縮了。他心里清楚，自己走出這一步將會面臨親朋好友的譴責，家庭的破裂……想到這些，黃覺更加惴惴不安起來。

這天晚飯過后，心有不安的黃覺主動向妻子講述起那則尋人啟事來，以此試探她對此的看法。李倩聽罷，說：“那個小女孩真是太可憐了!不過我很佩服那位年輕的母親，為了救女兒，不計任何后果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隱私。這對一個女人來說，需要多大的勇氣啊!”黃覺默默地聽著妻子的評論，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認為那個男人呢?”

“簡直不可饒恕，當年他就鑄成大錯，現在關鍵時刻他又當起了縮頭烏龜，這樣的人實在是太自私、太懦弱、太無恥了!他是個懦夫!”李倩義憤填膺地說。黃覺怔怔地聽著，不敢把真相告訴妻子。那天晚上，由于5歲的兒子不肯睡覺，黃覺第一次失手打了他一耳光。兒子哭著說：“你是壞爸爸，我再也不理你了。”望著淘氣的兒子，黃覺內心被猛烈地撞擊了一下，他一把抱住兒子，說：“寶貝兒乖，爸爸再也不打你了。爸爸錯了，原諒爸爸好嗎?”說到這里，黃覺竟然有些想掉眼淚。聽了這話，剛剛開始懂事的兒子立即收起哭聲，說：“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們老師說了，知錯能改的學生就是好學生。”黃覺一夜無眠，眼前總是出現著那個罪惡的黑夜，甚至似乎看到一個小女孩躺在病床上正遭受著病魔的折磨……他汗津津地坐起來，看了看妻子嬌美的面龐，心想：妻子雖然溫柔體貼，但得知我就是那個強奸犯后，會表示原諒嗎?不能!肯定不能!誰愿意跟一個強奸犯在一起生活啊?而且我的丑事被宣揚出去，還很可能被判刑，那這一生不就全完了!更何況，以后自己的孩子長大了，如何面對這樣一個父親?

天道酬善：生命與靈魂上演完美互救

接下來幾天，黃覺飽受煎熬。這天傍晚，兩位乘客在他的出租車上議論起了那則尋人啟事，“作為一個女人都敢挺身而出，那個男的居然無動于衷，太可惡了!”“人家都說了不會追究當年的事，只是想救女兒一命，那個男人的良心真被狗吃了，那也是他的親骨肉啊!”乘客下車后，黃覺忍不住在公用電話亭以一個匿名熱心人的身份撥通了蔡醫生的電話，他極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能說一下那個不幸女孩現在的病情嗎?”蔡醫生告訴他，女孩的病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如果無法盡快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對者，那么她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最后蔡醫生傷感地說：“唉，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等到她親生父親出現的那一天。”這話深深觸動了黃覺，那一刻，父愛與良知在靈魂深處蘇醒了，是啊，小女孩因為自己的大錯而降臨在這個世界上，難道現在還要讓她因為自己的再一次犯錯而永別人間?自己已經錯過一次，不能繼續錯下去了!經過一番激烈的內心掙扎之后，黃覺決定站出來拯救那個小女孩!

那天晚上，黃覺鼓起勇氣，把一切都告訴了妻子。最后他說：“我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小女孩的親生父親，現在只有我或許能救她了!”李倩聽完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想丈夫一直是個本分厚道的人，雖然賺錢不多，但是非常顧家，對自己百般呵護，拖地、倒垃圾甚至是洗衣服，向來都是搶著做。這么樸實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是令人鄙夷的強奸犯呢?李倩震驚，憤怒、傷心地扔下一句“你是個王八蛋”便帶著孩子奪門而出，當晚回到了父母家里。當她把黃覺的一切告訴父母時，這對年過五旬的夫妻在盛怒之后很快就平靜下來。畢竟是人生閱歷豐富，他們告訴女兒：“是的，我們應該對黃覺當年的行為感到憤怒。但是你想過沒有，他現在能夠挺身而出，其實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這說明他的良心并沒有泯滅。你是希望要一個曾經犯下錯誤，現在能改過的丈夫，還是要一個把罪惡埋在內心，并且繼續錯下去的丈夫?”李倩沉默了，理性和感性的糾葛，在她腦袋里翻江倒海，她多么希望這僅僅是一場夢!可是，事實卻擺在了眼前。稍微冷靜一些后，李倩又想到了醫院里那個命懸一線的小女孩，那個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有可能挽救的小女孩，她是多么的無辜啊。一夜輾轉難眠后，第二天一大早，善良的李倩回到了黃覺身邊，看著眼睛布滿血絲的黃覺，她堅定地說：“我陪你一起去!”

2009年3月25日，趙惠終于盼來了黃覺，她沖了過去，一把抓著他的胳膊，那眼神異常的復雜：有怨恨，有氣憤，有希望，也有感激。很快，淚水就淹沒了她的眼眶：“快救救我的女兒，救救她……”

黃覺對蔡醫生說：“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對不起，我來晚了!請你們盡全力救救這個孩子，無論怎樣，我都會全力配合!”很快，DNA檢測的結果出來了，證實黃覺就是圓圓的生父，并且骨髓配對也沒問題。

隨后，醫院緊急安排了手術。黃覺的骨髓植入了圓圓的身體，沒多久，圓圓就度過了危險期。在這期間，李倩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與愛心，她在同情趙惠的同時又被她深深感動，同時也出于幫丈夫贖罪，她像照顧自己的小孩一樣與趙惠一起照顧著手術后的圓圓，對趙惠也像姐妹一樣關心，而對自己丈夫的那份怨恨也在不知不覺間淡化了許多。

然而，公安機關很快介入了調查。原來，黃覺悄悄去了公安局投案自首。警察找到趙惠，要她協查多年前的那起強奸案。但無論警方怎樣詢問，趙惠都矢口否認被強奸。她說：“我們當年是戀人關系，那是我自愿的，事后他不負責任，我恨他，但現在他救了我的女兒，我們之間一筆勾銷了。至于尋人啟事上寫的，那只是為了引起周圍更多人的關注，以便盡快找到孩子的親生父親。”由于缺乏證據，當事人也不再追究責任，黃覺最終被免于控告。一位經驗豐富的警察私下找到黃覺談話，說趙惠不追究責任是出于一片好意，鼓勵黃覺不要辜負了趙惠的一片好心，要好好悔過自新，多做些有益于社會的事情。黃覺熱淚盈眶地點了點頭。在筆者采訪的幾天前，黃覺剛剛在造血于細胞庫登記，主動成為了一名造血干細胞捐獻志愿者，贏得了人們贊許的目光。

至此，趙惠完全原諒了黃覺，并邀請黃覺夫婦跟蔡醫生到家里做客。但那一天黃覺夫婦沒有來，而是托蔡醫生帶來一封信，黃覺在信中愧疚萬分地寫道：“我不能再打攪你們母女倆平靜的生活了，希望你和圓圓開心每一天。我知道，你接下來的擔子還很重，如果遇到什么困難，請告訴我，我跟我的妻子都十分愿意幫助你們。同時，我也非常感激圓圓，是她給了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救人者自救。黃覺勇敢地站出來，不僅救了小女孩圓圓的生命，化解了幾年前的一段孽債，更使自己最終能夠光明正大地活出個大寫的“人”字，不禁令人感嘆與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