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的內分泌
寇研
從繪畫角度講,文藝復興到18世紀,歐洲經歷了從脫掉衣服到穿上衣服的過程。文藝復興時期的裸體繪畫,那些骨肉豐滿、結構亭勻的女神們,雖然也不無情色意味,但由于這些繪畫大多取材于神話故事,“神”性阻遏人們想入非非。這個時期的裸體大約是最單純的,應了張愛玲的那句刻薄話“天真得可恥”。這也是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才有的裸而不色的境界。人們在沒穿衣服的女人面前,假正經了幾百年,終于在接下來的18世紀,“再也沒有裸體,只有衣衫不整的人體”。
“衣衫不整”的功效是為了滿足人們偷窺的目光,也是為了突出沒有被衣飾遮蓋的身體部位,欲擒故縱,欲蓋彌彰,這也契合18世紀追求精致的調情觀念。袒胸圖常從日常生活取景,無論是讀小說、午睡、洗衣服,還是懺悔、挨鞭子、逗弄小貓小狗,情色之眼無孔不入。
各色袒胸圖中的奪魁之作,是思春少女寬衣解帶,站在鏡前自戀又有幾分色情地撫摩自己的畫作。比起那些在活動中無意識走光的身體,這里有明顯的挑逗意味。洗衣婦翹著豐臀打水、搗衣,胸前的跳騰照理也有驚心動魄的風情,不過到底粗悍了些,她們的潑辣和養家糊口的忙碌,注定沒時間學貴婦人掌握花樣繁多的調情術,要么趕快要么歇菜的雷厲作風,也注定與“精致”無緣。所以終究不入調情寶典的法眼。
“衣衫不整”的走向呈下降趨勢,恰好與觀者的腎上腺激素分泌水平成反比,其最高形式是灌腸。身體側臥的美人,裙子高高撩起,露出大腿和臀部。她的身后,還站著一個忠心耿耿的家奴,通常是男性,正手握灌腸器等待著為美人的腸子效勞。古今中外的成年人,想必都能從這種畫面讀到“兒童不宜”的信息。
18世紀散發著濃重的內分泌氣味,激素水平遠高于其他文明世紀,得歸功于卡薩諾瓦一類的浪蕩子。卡薩諾瓦的足跡和種子遍布歐洲大陸,喜歡玩高難度的偷情游戲,越是難到手的,越要迎難而上,是“精致調情”兢兢業業的實踐者。他的公眾影響力和殺傷力舉世無敵,所到之處會立馬籠罩在荷爾蒙中,當地的警察、丈夫都會密切注視他的一舉一動。有人如此形容他的采花之旅:整個歐洲大陸,“沒有他攀不過去的高墻,沒有他鉆不進去的窗戶,沒有他害怕的丈夫”。
母老虎范兒
羅西
在福州到哈爾濱的飛機上,我的后排是位女孩,短發,淡妝,清新。入座的時候,與她有過簡單善意的眼神交會,算是打招呼。
她左右兩座都是空的,起飛后,她就因地制宜放下兩邊扶手,橫亙三個座位,豪放躺下,立即睡死。這睡覺的氣勢讓我目瞪口呆,可見其不凡的戰斗力。
空中小姐發紙巾、點心、飲料,都不忍心喚醒她。5個多小時后,飛機著陸,她終于醒了。因為機上有小孩突發高燒,機艙遲遲不敢打開,我們活生生地被變相隔離了近一小時。大家慌與急的時候,卻聽見她運籌帷幄地打手機,與閨蜜交談,內容梗概是:昨天晚上,在福州上班的她接到哈爾濱男友開門見山的短信,說要與她斷,因為有更愛的了……她當即回撥男友電話,不接,她就猜到,那短信定是“小三”發的,是下戰書,是挑戰。
她幾乎二話不說,立即整理簡單行囊,打電話訂了第二天頭班去哈爾濱機票,要回去“捍衛自已的愛情”。她在說以上7個字的時候,笑聲朗朗,卻斬釘截鐵,有些自嘲,也透出涼氣入骨的堅定,“我就是要去問個明白,他要選擇誰……我都為自己感動了,費這么大的勁!”
她大聲說著電話,如同在說著別人的戰事。我忍不住站起來,微笑,再看她一眼,以資鼓勵。
當夜,與一群作家朋友吃飯。席間,美文作家艾先生接到一條來路不名的曖昧短信:“你讓我昨天晚上一夜睡不著。”他舉手示意,叫大家安靜下來,然后請在場的美女小月出面擺平。剛才還在妖嬈抽煙、風情百般的小月,接過手機,清嗓、正色,立即換回一種大房特有的義正詞嚴:“你是哪位?你剛才給我老公發什么短信……什么,發錯了?這招老娘早就用過了!記住,以后別沒事亂發短信……”所有人笑趴,噴飯,小月似乎還停留在正宮娘娘角色的權威、冷漠與正義里,不笑,滿臉莊嚴凝重。
正房如正方,一站在那個位置上,就莫名地有力量與嚴肅起來。我這樣想。
然后借題發揮講到飛機上見到的那幕,贊嘆“哈爾濱女人,敢愛敢恨,一身正氣!”順便舉了從哈爾濱走出來的女星李冰冰的例子,演什么總有一種大房的“范”,即使演女賊,也像個正而人物。
不料,這樣的總結遭到冰城女文青的一致反對,用其中一女士的話說,其實每個女人在愛面前都有“母老虎的范”,不管是李冰冰還是范冰冰。
確實,沉浸在愛的芳菲里的時候,強大如虎的女人也變成小女人,是貌似弱小的、溫柔的貓。
你若還是一只貓,恭喜你;你若轉身,如虎,我要恭敬你。
頭大有寶
青絲
不知是否受老電影《紅巖》里面的“小蘿卜頭”的影響,過去人們看到腦袋大的小孩,總是會用贊許的語氣夸道:“頭大有寶,肚大有草!”不幸的是,我就是一個頭大的小孩。
之所以說不幸,是本來凡才俗胎的你,只是因為腦袋長得比較大,就要承載太多本來并不適合你的期望。人們會認為你的腦容量大,聰明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如果沒有達到期望值,就會被認為是不正常。過去經常有人指著我說:“這孩子的頭真大,大概是長有兩個腦袋吧,這樣的人肯定能讀書。”同樣的話重復多次,假話也會成為真理。我父親就非常相信,遂從三四歲開始就對我進行啟蒙,讓我背《詩經》。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背《唐詩三百首》,但我的頭大啊,所以也應該更上檔次。于是,經常有大人考校我的古詩,讓我背:“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聽完又會憐愛地摸摸我的頭,夸一句:“真聰明!”
聽我背詩的人,其實并不知道詩的意思,我也是在成年之后,才知道這首《野有死腐》是一首愛情詩。詩的最末幾句,用今天的話來翻譯就是:你要死啦,不要脫我的圍裙呀,動作搞這么大,把狗惹叫了,我爹出來看見就糟了。在道學家朱熹的眼里,此乃不折不扣的“淫奔”之詩。而我背這樣的詩,就像是現在幼兒園里的小朋友大唱《月亮代表我的心》般的不倫不類。而且處于這樣的期待下,我也很難融入到小伙伴當中,他們經常戲謔我:“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你有雨傘,我有大頭。”我很無辜地就被推到了眾人的對立面。
讀書的時候,老師說:“‘人生在世,吃穿二字的人生觀是錯誤的。”我很不以為然,反駁說,人生本來就是吃穿二字。結果被老師嚴厲批評,說我的頭大,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學業方面,而不要只是想著吃穿這種低俗的問題。
后來我交了一個女朋友,她喜歡我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我的頭大。她家族的成員頭也很大,并且成功。她爺爺是雙料博士,她父親是電氣高工,以頭大、思維縝密而著稱,被人取了個外號叫做“滴
水不漏”。按她的話說,我是她所見之人中,頭圍如此大的第二人,其話語中對我的殷殷期待,不言而喻。
不過,我倆最終還是沒有走到一起。她的這種與眾不同的期望,我在看了《非減勿擾》后才理解。葛優飾演的秦奮對朋友鄔桑說:“為了改良我老秦家的后代,我找一個好看的女人有什么不對?”或許,她也正是有這種強強聯合,改良后代的愿望。
吃到飽王國
洪玲
哪利,餐廳最受都市人歡迎呢?答案是吃到飽餐廳。連我最鐘愛的那家高級餐廳,后來也淪陷了。
這家餐廳以工細材優、量少質精著稱,一套餐吃下來,剛好八分飽,因為它的量都是一兩口。小城人講究大吃大喝,這樣秀氣的吃法最不討好,連懷石料理到小城都會走樣,令人幻滅,餐具粗大廉價不說,也無變化,且分量多,菜色跟一般定食差不多。
我在日本吃的懷石料理,每樣都只有指頭大小,重點是食器的小巧精美。每個座位都有一穿傳統和服化藝妓妝的女侍,為你解釋每道菜,主要是食器之美。必須靜心欣賞食器低頭默思一番,方能拿起筷子,這時只有讓我會說日語的大姐表現了。但見她凝視著食器,不斷發出“綺麗!”“優雅!”的贊嘆,這時要說的絕不是“喔伊西”,否則會被認為粗俗不堪。一套餐吃下來,耗不少時間,最后上的柚子酒配合秋天的時令,那柚香的迷人至今難忘。
我們姐妹到中年,都是楊貴妃體態,所以計算熱量已是自動反應,堅持有所不為。我覺得美國的吃最可怕,分量多到令人反胃,光冰淇淋的杯子就有一千cc,牛排比手掌還大,我到那里住一年,胖了起碼十公斤,因為美國大胖子多,且冬衣厚重,一點自覺也沒有。德國食物分量也多,要吃就學法國人、日本人,前者是慢吃小吃常吃精吃;后者是低熱量低分量,光搭一趟車熱量就消耗完了,他們通勤時間比我們長,上班族都住城市邊緣。吃得少走路多,自然不容易胖。
現在的年輕人,漸漸地也向法國人看齊。常常,跟孩子們吃自助餐,誰知兒子的餐盤不會超過三樣,而且排得很美麗,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吃不過三盤;干女兒則專攻甜食,小甜點擺得像花籃,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他們絕不會為高貴的餐價多吃一口,或勉強自己吃不喜歡的食物,吃自助餐絕對賠錢。他們從來沒有跟一堆兄弟姐妹爭食的經驗,或遇過一個蘋果分成八塊的窘境,他們都是獨生子女,從小就是挑食,且要母親拜求才吃。
只有我的盤子堆成一團,分不清是什么食物。我還有上一代節省的殘余,吃自助餐尤其會打算盤,久久吃一次,一定超過四盤,冷盤一盤、熱食一盤、甜點一盤、水果一盤,如果菜色不錯會再加一盤。這是我平常食量的好幾倍,吃到不知其味。
在這城市想象日本人、法國人那樣吃是很困難的,走過餐廳如林的公益路,鐵板燒吃到飽,麻辣鍋吃到飽、燒烤吃到飽、匹薩吃到飽、素食吃到飽、有機吃到飽……我在這吃到飽王國,悵惘失去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