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廣
摘要:“清官情結”一直深深地凝聚在中國人心中,透過這種情結我們又能看到社會的黑暗、制度的缺失和法治的不健全。而這種情結的產生、發展和消失應該說和社會民主程度的高低是息息相關的,
關鍵詞:清官情結:法治與人治
翻閱中國的史書和小說、戲劇等,我們可以發現,無論是史料還是文學作品或者民間傳說中,都用大量的篇幅文章來給清官立傳,對他們進行歌頌。在歷代史書中,對清官的稱呼一般稱之為“循吏”,這種稱呼始于司馬遷的《史記》。而之后的史書中如《漢書》《后漢書》等許多史書中都有“循吏列傳”。而在文學作品和民間傳說中,清官的傳說更是不計其數。比如:包拯、海瑞、于成龍等等,而且更是把包拯推崇到神的地步,說他“日判陽案。夜判陰案”。
而且這種清官情結,無論是歷代統治者,還是普通老百姓,他們都具有。統治者會為這些人立傳,視其為官吏之楷模,倍加褒揚。此種偶像式宣傳成為封建統治者澄清吏治,維持君主專制的重要手段。但是清官崇拜更是民間社會的百姓大眾為自己創造的理想官吏,是百姓大眾以自己的心靈和感情供奉的“神”。也可以說,清官是封建社會中上層統治者和下層百姓對管理的共同要求。
或而言之,這已經成為一種情結。“清官”情結已經滲透到全體社會成員的心理深處,可以說,對清官的肯定與認同,已經成為舊時代全社會和全民的一種共同心理和共同價值取向。每當百姓有了冤案,總是希望能夠碰到一位“青天大老爺”來給他們做主,似乎有了清官他們便可以過上幸福的日子。因此在國人的理想的人格系統中。清官就格外值得推崇。似乎萬民的福與禍。國家的興與衰,都系之于有無既智慧超群,又鞠躬盡瘁、克己奉公的清官身上。
人們的每一種崇拜情結都有它獨特的原因,那么一個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民族為何會產生這種崇拜,而這種崇拜的背后又隱藏著什么別的原因,則是一個值得思索的課題。
一、民本思想和“仁政”思想是清官產生的根源
從文化的角度看,清官意識是從民本思想那里派生出來的。“安民”、“保民”、“養民”、“為民請命”等思想行為,在歷代清官身上體現的都比較突出。包拯說:“民者,國之本也,財用所出,安危所系,當務安之為急”。民本思想的核心是民心論。它強調從政者應處處以民心為轉移,認為民眾意向對統治者有較大的制約作用,包含著某些民主的因素。民心論付諸于政治生活,就得以重民為前提。但在民本思想中。重民的主體是君主與官僚,實踐了重民主張的,被稱為有道明君、青天大人。
另一方面,清官還是皇權社會中對知識分子完美人格的呼喚,也是當時正統知識分子的理想與追求。儒家思想中有明確的社會政治思想,孔子懷抱著“天下有道”、“禮治”的社會理想,孟子憧憬著“仁政”,他們都為這些理想矢志不渝地奮斗了一生。而后世清官作為儒家的信徒,同樣懷抱著社會政治思想。而孔孟的“禮治”“仁政”思想對后世影響非常大,如果關注一下清官的作為,就會發現,到地方任職的清官,幾乎不約而同地先從減免賦稅、減輕徭役、整頓吏洽、勸勉農耕、興除利弊、改革風俗、建立學校等方面入手,一步步推行自己的從政措施。總的來說,都是在將孔孟的“仁政”思想具體化。杜甫在《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詩中寫到: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寫的正式詩人年輕時期意氣風發,對自己才能前途的無比自信和致君澤民、兼濟天下的遠大抱負。他給自己預定的政治目標是要成為甚至超過周公、管仲那樣的良相賢輔,輔助君王成為比堯舜還要偉大的圣主明君,實現“王道”“仁政”,澤惠天下百姓。宋代范仲淹,在他的名文《岳陽樓記》中,闡述了自己對古代仁人的追求。表示自己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海瑞在給皇帝的上書中說,臣子們要“亦得自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于皋、夔、伊、傅之列”(《明史·海瑞傳》)。
二、社會的黑暗促使百姓呼喚清官
人們對清官的評價一般指“廉潔奉公”,它更多的側重于下層百姓的愿望,如廉潔自守、愛民如子、為名請命、公正執法等內容,“清官”更多的反映了普通百姓的期盼與愿望。
金人元好問在《薛明府去思口號詩》中講到:“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只從明府到,人信有清官。”由此可見,在古代社會中人們對于清官的渴望,也能看出在古代社會中清官的難得。王亞南先生說:“廉吏循吏在歷史上之被重視與崇敬,乃說明這類人物該是如何的稀罕。”中國古代的小民百姓對清官無上崇敬,這本身就說明了這樣一個事實。從現實的角度來看,人們越是懷念、崇拜清官,則表明這個社會的黑暗程度越是嚴重。也可以說,社會的黑暗是清官崇拜產生的最根本原因。
封建社會就好比一個由權勢和等級組成的金字塔,而最下層的無疑是普通百姓,除了不斷地把自己的物質、精神產品無限的奉獻上去,供養上自帝王、下至地主的各層統治者外,沒有任何權利。他們絲毫沒有獨立的政治人格,也毫無利益表達的權利和自由,被完全排斥在整個政治過程之外。這種政治上的無權地位,使他們無法支配自己的命運,更無從參與國家政治生活,而社會的黑暗,我們從漢哀帝時期鮑宣的上書就可以體會到:
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
通過此我們可以看出在皇權社會中普通百姓要收到的壓榨和剝削是多么嚴重,老百姓要想安定的生存是何其困難。因此,他們希望能夠遇到一個他們心目中的清官來管理統治他們,但是皇權社會的官場又是非常黑暗的。甚至在唐德宗時期,發生了皇帝密旨勸貪和理解受賄的事情發生。陸贄是唐德宗時期名副其實的清官,而當時的皇帝唐德宗亦是非常欣賞他。但是德宗曾派人向陸贄傳達密旨責備他“清慎太過,諸道饋贈一皆拒絕,恐事情不通”。密令他如不能納賄財物,“如鞭靴之類,受亦無妨”。皇帝直接密令臣子納賄,確是曠古罕見之事,但是窺一斑而知全貌,可以看出當時朝風腐敗的程度。
面對這樣黑暗的社會,又因為他們沒有任何的權利,只能是目光向上,將希望寄托于賢明的統治者。而在權威人物中,當然是君主為首位,但天高皇帝遠。遼闊的地域限制了對君主的直接膜拜。自然而然,民眾把希望就寄托在直接管轄他們的官吏身上,對清官加以頌揚,希望清官重民、愛民、富民,擔負起為民眾造福的責
任。百姓希望能夠在清官的治理下,過上安定的生活,他們把清官看作是自己的救星,這種觀念本身,更是反映了社會的不公和黑暗。因為就個人看來,清官能在世鳳日下腐敗橫行的社會中堅守節操,不為利欲所動,身體力行,為民請命,精神勇氣固然可嘉,但就其社會意義來看,清官卻是社會政治機構設置不合理的映射。因為從本質上講,民眾對清官的膜拜和向往,只是對其高尚人格和道德修為的贊美和期盼,而只有在政治結構不合理、貪官漸多、社會出現嚴重不公平的形勢下,缺少反抗勇氣的民眾才會在無奈之下寄希望于清官,期望他們能以個人之力維護社會公正和正義。
三、法治與人治
中國歷代是一個人治社會,在這個社會中,統治者才是真正的法。而統治者卻又始終標榜法治,說什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等等。在人治社會中,國家的治亂興衰,社會的安定發展主要依賴于當權者的能力和個人品質,而不是一整套完整確定、行之有效的法令制度,已有的法令制度又大抵出于統治者的主觀意志,并依其需要隨意變更、處置。這種治理社會的方式是隨意的、主觀的,缺乏可預期性和穩定性。因此傳統中國人把通往正義的道路的障礙歸結于貪官身上,他們對所謂的國家大法不是不信,而是認為只有清官才可能按照法律來進行判案。在封建社會中,他們是一群真正的弱勢群體。因此,他們更希望能夠出現清官保佑他們,這從對包拯的神話就可以看出。在文學作品中,包拯被塑造成為一個為人正直、品德高尚、清廉如水,更在于他能夠明察秋毫、用法律來解決世俗現實中的種種實際問題,既是個清官,又是個能法之士。他們之所以推崇包拯這種清官,乃是感于帝國法律不能真正達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境界。換句話說,不僅僅豪勢要每每憑挾‘特權超越法律之上,而且由于帝國官僚的腐敗和昏聵,致使違法作惡之人往往成為漏網之魚。可以說,包公故事的不斷復制與改寫源于民間對公共權力特別是司法權力的失望。作為知識精英和道德精英的包公越是被美化和神化,也就從另一方面說明這種人的稀缺。
另外我們也應該看到這種強烈的清官崇拜導致民眾自主意識和獨立人格的萎縮,使自己日益遠離國家政治生活,對統治者產生強烈的依附。同時,清官意識也模糊了人們對專制制度的注意力。人們關注更多的是人,而不是制度。當出現危機時,不是從制度上去探求原因,而是期盼“圣人”、“賢臣”來化解危機。
可以說,清官意識在一定程度上發揮著維持和延續封建專制統治的作用。而在另一方面又證明了中國始終是一個人治的社會。但必須指出的是,清官信仰實際上是一出被清官話語遮蔽了的超級悲劇,反映了傳統中國政治、法律、文化的真正悲劇;清官信仰暴露了傳統中國的平民百姓缺乏獨立自主的個體意識,一種由集權專制長期奴役而養成的順從人格。中國人有清官情結,無數的文藝作品都是贊清官批貪富,百姓的心也是動不動就被那些清官感動,把自己所處的惡劣境況往往都歸罪于無良官員的貪腐罪行。卻從來想不到自己的境況之所以老在惡性循環中反復,其實是因為自己沒有主體地位。而且,清官無論如何“愛民”,從本質上講,他們仍然是封建社會秩序的堅決維護者。漢宣帝曾經說過: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這就是說,清官的背后是皇權。如果沒有皇權,清官也就沒有棲身之處,所謂“救民水火”的理想,根本無法實現。
中國人的“清官情結”的產生和發展在本質上說明在古代中國或者說在皇權統治下的中國普通百姓生活的艱難和社會的黑暗,從另一個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出當時中國人民主意識的缺乏和對自身命運的無奈和無助。或而言之,“清官情結”的出現更是一種悲劇性的,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百姓的面對悲苦生活和等級森嚴社會的一種妥協的選擇。只有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民主,這種“清官情結”才會消失,而人們才會真正的當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