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欽峰
同事大劉從海地回來,他在海地做了一年維和警察。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而讓他感慨最深的,卻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小事兒。
當地的警察局就像聯合國總部,里面的工作人員來自世界各地,各種膚色、語言的人都有。有些來自西方國家的警察在亞洲同事面前,言談舉止間,往往會有意無意地流露出優越感。這讓大劉感覺很不舒服。
初到海地時,大劉被分在刑偵隊,專門負責重大刑事案件。他的頂頭上司是美國人鮑威爾,40歲出頭,是個經驗豐富的高級警察,處理問題果斷干練,但平時不茍言笑,喜歡用鼻尖看人,看起來架子不小。那天早上,大劉剛起床就覺得身體有點兒不適,本來想請病假,又覺得有點兒小題大做,恐怕被人瞧不起,反正當天也沒什么重大行動,他就硬撐著去上班了。
剛到辦公室,鮑威爾就把他叫了過去,分派任務:“劉,昨天有一輛警車出了點兒故障,你把車子開到修理廠去檢修一下?!奔热徊皇蔷o急任務,大劉覺得緩一緩應該沒什么問題:“頭兒,我今天有點兒頭暈,要不明天再去吧?”鮑威爾有點兒意外,認真看了看大劉的臉色,冷冷地說:“既然有病,為什么還來上班?你應該去看醫生才對。”“我沒病,我只是有點兒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贝髣⒔忉尩??!安唬阌胁?,你剛才說了頭暈。”鮑威爾表情嚴肅,毫無商量的余地。
大劉忽然覺得受到了侮辱,強壓胸中的怒火,不卑不亢地反駁道:“我沒病,我自己的身體狀況,難道還不如你清楚?”鮑威爾頓時漲紅了臉,似乎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必須立即去醫務室檢查,這是命令!”大劉不甘示弱,也站了起來,1.95米的個頭,比對面的美國人高出半截兒。四目相對,僵持了幾十秒鐘,大劉終于冷靜下來,只好去醫務室檢查,上級命令必須是無條件執行的。量體溫、測血壓、抽血,折騰了半天,果然什么事兒都沒有。看到醫生出示的證明,鮑威爾終于無話可說。
幾個月后,大劉憑著過硬的業務素質,漸漸獲得了外國同行們的尊重,就連鮑威爾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大劉表面上裝作沒事兒,但對于上次的沖突,心里一直耿耿于懷,自己被人歧視其實無所謂,問題是,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中,人們往往會把每一個警察與他的祖國聯系在一起,這才是大劉真正無法接受的。
后來,大劉和另一位美國同事杰克談起此事,說出了壓抑在胸中的憤怒。聽完來龍去脈,杰克竟大惑不解:“人家是對你負責啊,你獨自背井離鄉,現在有人關心你的健康,為何你反而覺得不好呢?”也對啊,大劉忽然腦筋轉過彎來,不禁埋怨自己過于敏感,險些錯怪好人,又不由得對鮑威爾心生感激。
聽到大劉不停地自責,杰克卻不以為然,聳了聳肩,一臉輕松地說:“劉,其實你也用不著感恩戴德,鮑威爾是你的上司,必須對你的健康負責,這只是他分內的工作職責?!笨粗髣⒉唤獾哪抗猓芸私忉屨f,美國人在考核上司的工作業績時,通常會把下屬員工的健康狀況作為一項重要指標。也就是說,如果大劉因為工作導致健康惡化,鮑威爾要負領導責任,仕途自然受到牽連,難怪他當時比大劉還要緊張。這只是一項制度,誰當上司都一樣。當然,你也可以不在乎下屬的健康,如果你不想升職的話。
我忽然想,假如在美國有人積勞成疾,不幸倒在工作崗位上,領導恐怕不是在追悼會上慷慨陳詞,而是要做深刻檢討了。
武曉玲/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