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筆記小說一個分支的軼事類小說以其自身所具有的抒寫隨意自由的特征,給我們展現了有別于正史的另一種對往事的記錄。給我們展示了歷史不同的側面。通過對筆記小說,特別是軼事類小說的解讀,歷史不再是平面的構架,而是逐漸向我們展現出一個立體的時空。歷史是被不同的記錄者所建構起來的,同時也被他們自己所解構。這種解構讓我們可以進一步深入到歷史人物的內心去感受那個時代的脈動。
關鍵詞:筆記小說 軼事小說 私人化言述
一、歷史的不同側面
宋代的文言小說相對于唐代的小說,在理論上原本有強調傳信的特點,風氣影響所及,宋人著述中此類軼事或包含軼事的筆記,總體上更是以實錄為宗旨,大多數作品是接近歷史著作的。但是,筆記小說對歷史的記錄與正史關注的重點不同,而且史家對歷史的記錄具有很大的局限性,筆記小說則可以以一種閑淡的態度抒寫內心的情致或自己的所見所聞。消閑娛樂是古往今來人們都會有的一種精神需求,小說正是古代文人一種“消閑”的產物,以娛樂讀者或者娛樂作者自己為基本追求。軼事類小說注重的是情趣,而最輕實用,這一特征的原初形態是由筆記小說的鼻祖《世說新語》所奠定的。
宋代是軼事小說取得輝煌成就的時期,其作者曾以不同的措辭談到他們的寫作目的是為了“消閑”。如歐陽修《歸田錄·自序》:“《歸田錄》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士大夫笑談之余而可錄者,錄之以備閑居之覽也”【3】所謂“消閑”并非無聊,并非內心空虛,而是輕實用,重情趣,簡言之軼事小說以悠然為創作的最高境界它首先是重情趣的藝術,這不是勉力為之,然而卻又是集中人生精華之大成。
二、以好惡言述細節
筆記既然是一種私人化的言述,那么,作者在記錄歷史事件或者人物言行的時候必然會摻入自己主觀的感情色彩。愛之則極言其善,惡之則倍詬其非。這也是人之常情。陳師道所著《后山談叢》“對北宋史事人物著墨最多”,在這些記載中,陳師道對王安石多出譏諷之言,這和陳師道的出身有關。本屬元祐舊黨,和王安石所領導的新黨本就水火不容,所以在他記述王安石的行狀時,會自覺不自覺的帶上自己愛憎好惡的感情色彩,而這恰恰體現了它的價值所在。因為筆記小說本身就有私人化的敘事特征。蔡元培就曾直截了當地指出:“小說者,民史之流也。”而筆記小說更是一種反應作者真實情感的一種文學體裁。
作者對小說題材的選取當然反應了作者的情趣與情感傾向,這種傾向可以說是無處不在的。朱彧所著《萍洲可談》卷一有記章惇的一則軼事:章惇性豪恣,忽略士大夫。紹圣間作相,翰林學士承旨蔡京謁惇,惇道衣見之。蔡上言狀,乃立宰相見從官法。【5】從中可以看出他對張惇這個政治投機分子的憎惡之情。而對歷史上有名的大奸臣蔡京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貶斥之意,究其原因,或許由于朱彧的父親朱服和蔡京同屬一黨的緣故。因為作者的這種個人感情的摻入,我們很難說從這些記錄中,我們看到了更真實的歷史面貌,但是,他卻給我們提供了思考歷史的另一個方向。
一生未仕的朱弁談不上新黨舊黨之分,但是由于他曾從游于晁說之之門,所以在對時事的記錄上也多少能看出一些好惡傾向。朱弁在其筆記著作《曲洧舊聞》中有一則是記錄新黨人物邢恕的。邢恕宋史入奸臣傳,在《曲洧舊聞》中,朱弁對邢恕挑撥呂公著、誣陷司馬光做了細致的刻畫描寫,強有力的補充了正史的不足。【6】從朱弁的敘述中,人們可以進一步深刻了解到,在元祐更張、紹圣紹述中斗爭的激烈與復雜。
三、以諧謔解構現實
“烏臺詩案”是我國歷史上最早的文字獄,文字獄對宋以后的歷代文人都是一種無法擺脫的的惡夢,在正史中對這段歷史的記載是這樣的: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詩托諷,庶有補于國。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其表語并媒蘗以為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置之死。索鏈久之不決。神宗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7】正史的敘述頗合史家的筆法,沒有感情色彩的摻入,它所能告訴我們的只是一個冷冰冰的歷史事件本身。
作為當事人的東坡又是怎樣談及這段難以忘懷的往事的呢?《東坡志林》卷六中有這么一段記載:昔年過洛,見李公簡,言真宗過東封,訪天下隱者,得杞人楊樸能為詩。召對,自言不能。上問:“臨行有人作詩送卿否?”樸曰:“惟臣妻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上大笑,放還山。余在湖州坐作詩追赴詔獄,妻子送余出門,皆哭,無以語之。顧謂妻曰:“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一詩送我乎?”妻子不覺失笑。余乃出。【8】這則軼事里,東坡依舊用了他最擅長的戲謔手法追懷往事。這種戲謔是對嚴酷現實的一種解構。試想在當時黨禁大興之時,東坡對自己的“前科”除了用這么一種自嘲的口吻來記錄,他還能采取什么方式呢?但是,恰恰是這種看似輕松地抒寫,通過對比閱讀卻很容易得出作者的悲涼與無奈。從東坡充滿智慧的戲謔言談之中,我們看到嚴酷的現實被奚落的狼狽不堪,被解構的散碎零落。
略后于蘇軾的張舜民在其筆記體小說《畫墁錄》中有這么一段記載:元豐中詩獄興,凡館舍諸人與子瞻和詩,罔不及。其后劉貢父于僧寺閑話子瞻,乃造語有一舉子與同里子弟相得甚歡,一日,同里不出,詢其家,云近出外縣。久之復歸,詰其端,乃曰:“某不幸,典著賊贓,暫出回避。”一日,舉子不出,同里詢其家,乃曰:“昨日為府中追去。”未幾復出,詰其由,曰:“某不幸,和著賊詩。”【9】如此嚴酷的一場文字獄在作者的筆下寫來竟是如此的詼諧閑淡,試問除了用筆記體小說這種極端私人化的寫作形式之外,還有什么樣的體裁可以做得到呢?嚴酷的現實在這些文化精英以諧謔的方式解構之下也顯得貌似輕松起來了。這正是幽默的力量顯現,看似輕描淡寫,卻蘊千斤于談笑之間;看似零敲碎打,卻刀刀刺中現實最薄弱的節點。
四、結語
利用筆記小說這種看似隨意自由而又極端個人化的寫作形式,古代知識分子以其獨特的視角審視著并記錄著歷史的不同側面、歷史的細枝末節。盡管有時候作者會帶有自己的主觀偏見來描繪歷史,有時候又會以其極不嚴肅的諧謔方式來解構現實,但是,他們卻向我們展示了正史所不能給我們的許多景象,筆記小說有著極高的正史補史價值。更重要的一點是:從這些私人化的言述中,我們更容易深入到古人的心里,去感受那個時代,以及那個時代的風潮帶給時人的影響與震動。
參考文獻:
[1] 陳文新:《傳統小說與小說傳統》;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6頁
[2] 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天津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73頁
[3] 歐陽修:《歸田錄》;上卷;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 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第十二,小說家類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 朱彧:《萍洲可談》卷一,《宋元筆記小說大觀》;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295頁
[6] 朱弁:《曲洧舊聞》,《唐宋史料筆記叢刊》;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56頁
[7] 脫脫:《宋史·蘇軾轉》卷三百三十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8] 蘇軾:《東坡志林》卷六;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9] 張舜民:《畫墁錄》,《宋元筆記小說大觀》二;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542頁
作者:
穆國庫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