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元方志叢刊》為研究南宋時期漏澤園的建置情況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宋代漏澤園作為一種恤民政策普遍興建于崇慶、紹興年間,多由僧人主持其事,所需經費主要來源于提舉常平司以及官府為之分配的公田。在實際運行中,從尸體收斂到園內規劃,漏澤園都形成了比較完備的管理制度,成為一種延及后世的重要慈善機構。考察過程中我們也可以管見及宋代慈善事業的不均衡性等問題。
關鍵詞:《宋元方志叢刊》 南宋 漏澤園 不均衡型
宋代是中國地方志發展史上的重要時期。它一方面承繼了唐代的圖經纂修制度,全國各地普遍修志,據統計兩宋時期纂修的志書約有800 余種[1]。另一方面宋代志書的內容較唐代圖經更為廣泛,人文歷史內容占據主要地位,正如張國淦先生所述“方志之書,至趙宋而體例始備,舉凡輿圖,疆域、山川、名勝、建置、職官、賦稅、物產、鄉里、風俗、人物、方伎、金石、藝文、災異無不匯為一編。”[2]現存于世的完整和較為完整的宋代方志大約四十余種,所涉地區有今上海、陜西、江蘇、浙江、安徽、福建等。其中41 部都被收錄于《宋元方志叢刊》,這些志書對于考察記載地區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社會風情、人物等都具有非常寶貴的史料價值。本文即以《宋元方志叢刊》中南宋時期27種方志為據,借以管窺南宋時期漏澤園的設置、經費來源以及日常管理諸方面的基本情況。在此基礎之上,我們可以進一步討論南宋慈善事業的不均衡型。
漏澤園創始于北宋中后期,官方立為義葬之所,取澤及枯骨、不使有遺漏之義。宋朝“以文治國”的理念,以及北宋中后期開始出現的社會矛盾的加劇,始著力于官辦慈善事業的創建,以起到安定社會、撫慰流亡之效,福田院、居養院、安濟坊、慈幼院、漏澤園等機構廣泛建立,在中國慈善事業史上具有著劃時代的突出意義。其中,漏澤園的設置又因為切合于儒家的終極關懷而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并延續到宋以后的整個中國古代社會。下面,我們將對涉及漏澤園的各個方面逐一加以考察。
一、興建緣起及時間:
《寶慶四明志》卷三載:“(崇寧)四年五月詔曰:天下承平日久,民既庶矣,而養生送死尚未能無憾,朕甚憫焉。今鰥寡孤獨既有居養之法,若疾而無醫則為之置安濟坊,貧而不葬則為之置漏澤園。”從中可見,漏澤園之置,對于人民的實際效用在于所謂“送死”,即使死有所葬,不至拋尸荒野;而對于統治階級而言,則體現了其對百姓疾苦之“憫”,即對百姓的關愛。這一點,連皇帝自己也頗以為豪,徽宗就曾自嘆道:“朕施實德于民”,“朕之志于民深矣!”[3](5023)然而我們也需要注意到,漏澤園等慈善機構的設置,固然包含了統治者的恤民之情,但更加重要的是通過相關機構的建立以起到安定社會的目的,這從漏澤園的設置時間上也可以看出些端倪。
從《宋元方志叢刊》所見,漏澤園最早設置的時間在崇寧三年(1104):“崇寧三年二月有詔收葬枯骨:凡寺觀旅櫬二十年無親屬及死人之不知姓名及乞丐或遺骸暴露者。”[4](6959)又,“崇寧三年以人物繁庶,貧無以葬,寄留僧舍或委棄道旁,令州責之,縣選有常住僧管干”[3](5023)。隨后,各地興起了一股興建漏澤園的高潮,目前方志中所見的漏澤園大都見于此時,如:《寶慶四明志》所載之奉化、慈溪、定海、昌國、象山諸縣漏澤園皆在崇寧三年、四年之間,《咸淳臨安志》所載之錢塘、仁和兩縣也是建于此時。南宋紹興年間應該也有一次集中修建之機:“紹興十四年,詔臨安府措置漏澤園。”[5](4175)溧水州的漏澤園即于此時建成[6](5753)。
崇寧也好,紹興也好,漏澤園的修建時間無不都是在社會矛盾尖銳化之時。此時,漏澤園的修建不僅能夠體現統治者的“志于民之深”,還能使當前的社會矛盾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難怪其修建都是在乎此時了。
二、地點、經費及管理人員:
漏澤園的所在地,多數方志都有所記述:“漏澤園(奉化)縣西北十里”、“(慈溪)縣西南三里”、“(定海)縣西一里一百八十步”、“(昌國)縣北一里”、“(象山)縣東北三里”[3](5179,5230,5247,5263),“余杭漏澤園在縣東七瑞安樂鄉南渠河之南,臨安漏澤園在縣西三里,于潛漏澤園在縣南三里,富陽漏澤園在后嶺去縣一里半,鹽官漏澤園在縣西三里,昌化漏澤園在縣西二里”[5](4175)。可見,漏澤園都是建在縣城之外稍有一段距離之處,且“擇高原不毛之土”[4](6959)以為之所。漏澤園畢竟是墓地,它不能像養濟院、慈幼院等其它慈善設施一樣設在城內,從而也成為唯一的一種設于城外的恤民設施。
還有,漏澤園的選址一般在寺院附近:比如赤城縣的“漏澤園在城東法安院側”[7](7320),“溧水州漏澤園南門外華勝寺前”[6](5753),赤城縣在為漏澤園選新址時也將之安排在寺院之側:“且求園外地及威神院側后嶺庵三所置新園,永為邦人聚葬之地焉”[7](7320)等等。這是由于漏澤園的具體管理人員多是僧人的緣故。在崇慶三年的詔書中就有“選有常住僧管干”[3](5023)的語句,在各地方志的“漏澤園”條中也頗多提及僧人是漏澤園的實際負責人:《會稽志》卷十三即明確指出:“州縣命僧主之。”《咸淳臨安志》、《寶慶四明志》中的記述也很清楚:“選僧二名主管”、“桞亭院僧主之”。
作為漏澤園的主持者,僧人也有不盡忠職守的,甚至要鄉人來代為之勞:“守以僧行力不任,近舍有民王姓者自為之守”[7](7320)。甚至有僧人貪戀度牒和紫衣而“析骸以應數者”[4](6959),從而導致了百姓甚至政府的不信任。
漏澤園的經費來源主要有二:一是來自提舉常平司:《會稽志》卷三:“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至于花石應奉,皆于此取。”《寶慶四明志》卷三亦云:“以常平錢置。”僧人管理費亦由此出:“月給常平錢五貫,米一石”。常平司還是漏澤園的政府主管部門:“令諸路州軍一體措置施行,仍委常平司檢察”[5](4175)。二是來自官府為之設置的官田的田租。《會稽志》卷十三云:“乃若無力歸藏,請于官給所費……度地得二所:其一鎮塢,廣四十畝;又其一洄涌塘傍十余畝,由是義冢之規立矣。”
三、園內布局與管理:
諸種方志對漏澤園園內布局的詳細記載為研究南宋時期漏澤園的建置提供了難得的第一手資料,為其它史料所罕見,對漏澤園布局之記載即是顯例。
漏澤園四周皆“四繚以墻”[7](7320),“周以墻柵庇以土地所宜易生之木”,即將之與外界環境隔開,并且防止閑雜人等入內:“禁無故輒入及畜牧者”[4](6959)。《赤城志》卷五對園內的布局有詳細的描述:“園內立墻,墻內分為若干層,層分為若干穴。自東取西或自南取北,每穴地廣七尺,修一丈,比葬掘深五尺。每三層橫穿一溝,溝廣三尺,深六尺,仍相一低處筧溝水出溪”。《會稽志》卷十三所載則顯示了男女之別:“兩隅分峙,男女以辨。”然后,又于每個墓穴之前“畫圖傳籍備錄,分藏閭里,姓氏次第刻著,申命緇黃以視,墓室邱封廣列,尚為后圖,庶幾有以繼于此也。”“人給地八尺,方磚二刻,元寄之所知月日鄉里姓名者并刻之,暴露者官給轊。葬日給寓鏹及祭奠酒食,墓上立峰。有子孫親屬而愿葬園中者許之,給地九尺,已葬而愿改葬他所者亦聽。”《咸淳臨安志》卷八八也提及入葬者的資格:“凡寺觀寄留槥櫝之無主者,若暴露遺骸,悉瘞其中。各置圖籍,立筆記識,仍置屋以為祭奠之所,聽親屬祭饗。”可見漏澤園之“立法皆甚備”[4](6959),不僅園內設置整齊有序,而且對于入葬人員的資格規定也相當寬泛,不僅對于無名尸首予以收葬,對于貧困有子孫而愿葬于或者改葬于園中者也廣泛接納,還在入葬之日由園方提供“祭奠酒食”等,其服務措施不可不謂細致而周到了。
設置既然如此良善,其效果也自然為人所矚目。《會稽志》載:“建炎初,翟參政汝文為守時,亦收四郊暴骨葬園中;知山陰縣王朝議饎主之,得骸千計”,“自慶元改元夏迄于冬十月,野處之棺,官為覆藏者凡千二百九十有奇,據籍可考,至是澤及枯骨矣!自今不燎于原,不淪于川,不暴于野,是則公拳拳之志也。”[4](6960)另外,從漏澤園的墓穴數量也可窺此問題之一斑:赤城縣原來的舊墓地容量達到一千五百四十八人,后來新增三處,墓穴隨之增加了兩千五百個[7](7320),其澤民之眾由此可見。
四、余論
以上我們著重討論了南宋漏澤園的諸方面,但是有兩點仍然是需要我們加以注意的。第一,漏澤園作為政府以及地方的一種善政,的確惠眾極廣,但是在具體施行中還是存在不少問題的。除了我們剛剛提及的守園僧“行力不任”外,實際存在的問題可能更多。施宿就曾扼腕嘆息曰:“(立園)久之,有司奉行頗過,至有分為三園,良賤有別;又葬日及歲時設齋醮置吏卒,護視守園僧以所葬多為最得度牒及紫衣,遂有析骸以應數者。久之,始詔裁損。自軍興多故,遂益弛。”[4](6959)況且,百姓對此感恩戴德的同時,有時也并不買賬:“置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所費尤大,朝廷課以為殿最,往往竭州郡之力僅能枝梧。諺曰:不養徤兒,卻養乞兒;不管活人,只管死尸。”[8]因為措置不當,一時之德政竟為百姓所埋怨,可以想見具體實施過程中可能存在著種種有待思考的問題。
二是通過漏澤園的設置可以管見及南宋慈善事業的地區不均衡性。《宋元方志叢刊》所收南宋方志27種,其中南宋中央政府所在地即大致今浙江地區方志有14中,其它地區如江蘇、福建、安徽、湖北等地的方志有13種,二者相差無幾。然而,在《宋元方志叢刊》中見于記載的漏澤園的所在地則絕大多數在前者的轄境之內,其它地區所見的只《至大金陵新志》中有載。這一巨大的差距恐怕并非偶然的。考慮到漏澤園作為地方的一項善政,以及方志彰顯功績的特點,其在方志之中漏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的解釋是這種記載上的差異恰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即在漏澤園設置上的地區不均衡性。《咸淳臨安志》卷八八中所見的一些片段的記載也許可以部分回答這一疑問:“其在臨安府者中更多”,同卷還記載有有詔書專讓臨安府一地措置漏澤園:“紹興十四年詔臨安府措置漏澤園”,而不涉及其它地區,可見中央政府對于京師之地的重視或者偏向。
《宋元方志叢刊》為我們考察南宋歷史提供了難得的珍貴材料,我們對南宋時期漏澤園建置的考察即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但是,在考察過程中所涉及到的一些問題則還需要我們結合其它更加廣泛的材料來源加以解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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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張國淦.中國古方志考[M],中華書局,1962.3.
[3](宋)胡榘修,方萬里、羅濬纂.寶慶四明志[M],中華書局,1990.
[4](宋)沈作賓修,施宿等纂.嘉泰會稽志[M],中華書局,1990.
[5](宋)潛說友纂修.咸淳臨安志[M],中華書局,1990.
[6](元)張鉉纂修.至大金陵新志[M],中華書局,1990.
[7](宋)黃醟、齊碩修,陳耆卿纂.嘉定赤城志[M],中華書局,1990.
[8](清)潘永因.《宋稗類鈔》[M],文津閣四庫全書版第344冊.241
作者:
張芳芳 暨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