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本《袁枚日記》（五）

王英志

乙卯年往如皋筆記[1]

校記:

[1]乙卯年為乾隆六十年(1795)。

二月初一日

午后同香嚴下船[1]。送者陶怡云、岳東山、鄭五爺、藍姑爺、阿長、阿通。傍晚過關。

校記:

[1]“香嚴”,張姓,又作“香巖”。

初二

早風不順,小泊燕子磯。永濟寺和尚名紹隆,持紅手本露頂來見。香嚴自夸出門從未遇見逆風,風果大順開江,傍晚到儀征,縣中差陳榮來迎,同香嚴進城。是日署中演戲,德公病,未會。幕中客張碧川、王南屏在座,點戲二出,《打櫻桃》、《借老婆》甚佳。回舟已漏下三鼓矣。

初三

早張碧川、王南屏來船。粥后拜江吟香,少頃尤貢夫亦至,旋往德公處早飯。德公俙伶人做妾,命老人評價。見德公四姬,孟姜迥不如初矣。晚擾吟香,飯菜甚佳,以雞粥、海參為最。吟香之陳郎頗佳。德公差人送賀儀,一封一百。張碧川送蕭美人點心十簍。

黃忟門《夜坐》有句云:“流星光直如流矣,恰向月弓弦上飛。”

初四

早江吟香差人來,請放船到準提庵看梅,有“小羅浮”扁額,順風過江,由關上。董小池來見,隨同香嚴到董公樓上小飲,粥甚佳,菜亦不惡。

富春樓小旦,聞在嘉興,記問胡黃海。蕭美人點心,托碧川寄回隨園。黃忟門詩:“香樹林中認佛來。”記問全首。

初五

巳刻到高旻寺,見如鑒上人,談甚樂,爭吃素,面亦佳。見高青士,并通州學公之弟,帶回如鑒上人詩,及其徒竹濤詩外,并有詩二本。如鑒贈萬年藤一枝。晚傍廣驛前,坐轎到致華處,見貢齋、阿喜,并其女萊,亦佳。

蔡伯海來船會香嚴 。蔡伯海寵童被人勾去,伯海痛哭幾不欲生,兩目欲腫。

初六

早,貢齋來,坐轎拜運司,見張警堂、詹詩人、蒲快高、胡進士(號香海),暢談良久。旋往伊公公館,見其世兄,又拜儲玉琴、洪運侯、查一清、杜開周,見其二子張秀千。早吃軍所李公飯,見其夫人,乃老人之侄女也,年四十余,若二十許人。晚同香巖吃致華飯,夢樓亦來同坐,菜精絕。 汪伯城來會軍所署中。

袁八老官,向在胡大司寇家。

初七

早,軍所李公來,杜開周及其二子同來,儲玉琴、查一清、葉鼐、劉春橋皆來,張秀千請吃面,洗浴,有一代洗背者,尚妥。伊公差人請飯,座上有夢樓先生及香嚴其世兄陪飲。伊二拜客未回。拜甘泉楊公,談良久。伊世兄來船送行,伊世兄號述之,名繼昌,已錄其二首,又摘其佳句云:“田荒無宿草,山瘦不生云。” 此《山東道上》詩也。又,《松江道上》云:“城頭山色四圍碧,樹里蟬聲一路隨。”又《看菊》二句云:“月光似水清于此,人意如花淡過之。”

初八

五鼓開船,傍晚風大遂泊,離泰州尚有二十里。

初九

午后到泰州借轎,拜魏公,旋回船。魏公來拜,送賀敬四十金,禮六色,送夫八名。伊公帶到謝臬臺賀敬一封,約四十金;郭晉送賀敬一封,約六兩。

潘石周調張香巖宿潘四妹云:“怪底門生如玉筍,春來牽惹路旁花。”

記問蔣世兄呂爾禧事。

初十

風不順,晚始到如皋,月已上矣,忽見掛帆而過者藩臺張公船也。其仆人亟于船頭相詢,始知張公將到揚州訪老人及阿運臺,兩人相見喜極,并邀老人及香嚴過船小飲,而船仍相并回如皋。緣法之巧,一至于此。座中談畹香新語甚妙。

蘇州通桂橋,記問杜四官。

十一

拜縣令曹公、徐湘圃、秦教官,到張方伯處上祭,同香巖吃張方伯面。晚吃秦教官飯,菜甚佳。座上客為曹公、徐公及香巖 。

秦公談其尊人成神。

是日托曹公寄信到通州去。

十二

曹公、秦公來拜,何竹嶼、章先生、唐先生俱來,張方伯來。旋同看王二姑娘,即十四年前霞裳所宿之人也,風韻尚如舊。又看錢憐兒、陳潤兒,俱平常。同香巖到曹公處吃早飯,菜頗好。午后到徐湘圃處吃飯,有曹公、秦公,及憐兒、潤兒在焉。微覺多食,夜起泄瀉一次。

十三

做《送葉夫人》詩二首。王二姑娘來請吃飯,以泄焉辭之,同香巖到方伯處吃飯。下午往曹公、徐公處辭行。張大世兄及徐湘圃、秦公、曹公來船送行。方伯送朱提二百,曹公送程儀四十七金,湘圃送屏儀二十四兩,秦公送賀儀十二金,王二姑娘送席一筵。傍晚開船。長隨周畹送禮四包,墨筆之類。贈葉夫人詩:“一葉仙云大畫堂,劉楨平視訝神光。牡丹開到三春暮,終是群花隊里王。”“偶向公孫借后車,競蒙王母賜花輿。坐來幾欲乘風去,恍似天衣重六銖。”

六一湯,桂元一兩,黑棗六兩。

十四

晚到泰州,問魏公要夫八名,夜中逃去數名,舟人追之不及。《乩仙贈伊夫人》詩云:“月色盡歸遲臥者,瓣香常護早朝人。”

十五

早微雨,點心后便晴,風不順。晚始到揚州,泊三茆宮。記問香巖驢肉,問王老太爺要驢腎。

魏公號顧幽,秦公號玉齋。

論詩之必宗唐,猶講學之必宗宋也。然學唐而取其皮毛,學宋而流于迂腐,似覺其無味,而流弊甚大矣。

是晚方伯船亦到,因過船與之一談。

贈織造對:“武緯文經,補袞原為賢者諱;遠來近談,司關不愧圣人言。”

十六

張方伯過船來談,旋同香巖上岸到蕭處,即致華屋也。拜巡臺、伊公、運臺、夢樓、張方伯,及汪北城、軍所李公,晚回寓。二更后,張方伯來邀香巖去同看翠嵐,香巖三更方回。

拜謝未堂未見。是日甚暖,幾欲穿紗。

十七

運臺請酒,伊公差人來請十九游湖,同香巖拜巴公,暢談而返,到運司庵中看伏虎蹈影戲,即蘇州當年之開口笑也,穿鑿支離,遠不及從前矣。三鼓始回,甚晚。香巖在張方伯處吃酒大醉,嘔吐四次。

大雨雪,著兩件大毛猶覺其寒。

十八

伊公來,巴公來,運司來拜,方笠堂、杜開周、秦字作吊。拜唐道臺,往軍所李公處。晚飯燒酒,大佳,飲至五杯亦醉,不覺為香巖之續也,幸不吐耳,飲菊花茶三杯旋醒,大奇。 座有花一枝,平常。

十九

早糕甚佳,除吃他樣外,吃至六塊蒸糕也。拜查四太爺回來,香巖與夢樓已先到重寧去矣,因往焉。巴公已先在,香巖與夢樓因在梅花書院,尚未來。素面平常。伊公叫季王官來侑酒,大佳。船放至洪園江園,飲酒于高云樓,二鼓散。

廿

張方伯來,吳鳴鑾來,陸九老來,飯后拜團維墉。吳云陵兄回。高謝、未堂、李斗、江藩都來,叫一枝花來侑酒,尚可。夢樓亦來同坐,菜甚佳,江藩家之庖人也。

廿一

謝巡漕來拜,夢樓亦來,程元吉送壽儀十四定,蒲快高送壽儀四兩,商總鮑志道來拜。同香巖往陵九爺處吃酒,有花四枝,以周翠官為最。回寓已三鼓矣。

廿二

拜張警堂、沈業富回寓,謝溶杰來,旋往瓊花觀,吃江鄭堂豬頭,大不好。回候鮑志道、謝巡漕移樽。夢樓來,玉松來,春橋來。是日教香巖拜巡漕為老師,季王富拜老人及夢樓老師。飲酒□甚,吃至五十六斤之多。

廿三

拜軍所巴公、甘泉楊少君、王少林。吃楊少君飯,甚不好。軍所來,巴公送壽禮四包、賀禮四包、儀一封約百金。晚同香巖吃方伯飯,有翠官在焉。

廿四

早,畢世兄來,巴公來,吃洪建侯素面。同夢樓、香巖見運臺,又往各店看古董,投方笠塘、程石泉。晚飯收陳大保作門生,頗可,菜亦佳。香巖與大保認同門。伊公送程儀一封二十金。

廿五日

同季研往方伯處辭行,到慧因寺吃查鐵花素面。之后洗浴,洗浴后往軍所、甘泉、巡漕、伊公、北城處辭行[1]。晚到汪園吃飯,園主人號謂陽。菜色色精絕,生平未嘗之羹也。魚片、諸葛菜、煨筍、豆腐、腰子、雞絲、面巾、鴨片、魚元、雁窩、魚翅、海煨雞,無一不妙,吃高粱酒至六杯之多,大醉,步履踉蹌,語音含糊,行步必用人攙扶方能舉足,吃茶亦不解醒。泰州□曰程石泉,送屏儀一封。

校記:

[1]“辭”原為“詞”。

廿六

早時魚門之摺代為贖回,系當與鄭姓者,汪北城之說合也。吃周綬堂面,其后拜鮑有恒,同香巖移運臺晚飯,取糕一包而回。

老人自上船以來,棋連敗于香巖,香巖猶不肯寫。昨醉后無以醒酒,香巖云要故意輸數子與老人開心,老人不信也,并云:“汝果要下棋,可拿真本事來。”甚晚,輸荒盤,幾不能做,下至半盤,光景已不佳,故意交與叩兒一看。

畢世兄送儀一封,十一兩八錢。老貢齋送儀二封,未秤。

廿七

發信三封:一方笠堂,一團維墉,一留于謝巡漕。上午到軍所處吃飯,侄女、親信、香巖在外吃。酒菜雙絕,頹然醉矣,飲菊花茶而醒。順便拜趙云松令郎,未會。拜張輔,吃其晚飯。香巖吃至二樣而回,晚下船。

張坦熊政績可作傳,取之查七先生,其丈人也。

廿八日

到油閘,上樓吃飯。觀宏王與董小癡之札,見委員夏某,移查鐵存。豬頭蒸而啖之,皮能粘箸,真絕調也。

是日抵江口,連勝香巖棋五盤,渠服矣。蒙小癡送瓜州苦陳一壇,醇濃可愛。晚間又贏,大樂,始信著棋亦有運氣也,奇□之。弟子張香巖恭贈愚云:“先生畢竟愛便宜,不寫輸棋寫勝棋。《論語》一言何足法,當仁終要讓于師。”

廿九日

早,風順到儀征,棋神去矣。與香巖著第一盤,輸卅八子;第二盤,勝一子,猶系塊頭之所讓也;第三盤,輸十五子,老人袖手不敵,再著。

下午張碧川來,王南屏、高青士同來。碧川送壽儀四兩。晚德公來,江口送行,送壽儀一百兩。

記汪北城送天星果,張秀千送饅頭,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