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婷
我和問題學生的故事
編者按:以下幾個班主任和問題學生的故事,先是感動了編者,希望也能感動讀者。在漫長的教育中,不僅需要方法、技巧,還需要關愛、耐心。
初為班主任,我跟問題學生打交道的戰略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耗費時間和精力掌握他們的“歷史”與“現狀”,即使出了小問題,也煞有介事地把他們帶到辦公室談心。到頭來,雖有一定收效,但不是我最想要的結果,而且搞得自己心力交瘁。更令我有挫敗感的是,一個學生對我說:“老師,在你面前,他們有點表現,背著你卻依然故我,因為他們對以前的班主任有成見,你跟她的方法大同小異,所以他們也不信任你。”
如何花最少的精力做出最大成效?我苦苦思索,努力嘗試。我的試驗在小榮身上得到了成功。
小榮,父母在廣州做小生意,他和弟弟在這里讀書,由奶奶照顧。讀初一時,他把尿混進礦泉水,一同學不知情,喝了下去。他還用棉被把一室友蓋起來打,我在接手做班主任前就已聽說過。初一級的老師視他為“洪水猛獸”。
百動不如一靜。接手后,我沒有急于找同學了解他的情況,也沒有找他談話。從我的觀察來看,他并無暴戾之相,也無唯恐天下不亂的言行。唯一不足的是上課姿勢不端正,一副散漫的樣子。我上的是語文課,開學時做了一次調查,讓學生談談對學語文的看法。他是這樣寫的:“作文,這個詞對我來講真是非常陌生,它在三四年級的時候便成為我學習的一種負擔;四五年級時我不把它當作什么,不知道它今天會成為我學習的障礙。語文,我真的什么也不懂。”基礎差,成績差,學習跟不上,因而把精力轉移到干缺德暴力的事上,這是我對他的初步診斷。
不出所料,一節課上,他前面的一個男同學因為很曬,要拉上窗簾,他偏不讓,下課后兩人打了起來。他“送上門”了。不管對方怎樣控訴,他都一言不發,也沒有愛怎樣就怎樣的態度。根據判斷,我視之為一般性質的小沖突。看著他頸上長長的血痕,我只對他說了一句:“真正聰明的人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你不是也有損失么?”他依舊沉默。借了這事,我要求全班同學每人寫一份意見書,向老師提議管教自己的辦法,下周校運會結束后交。
校運會來了,他報名參加3000米比賽。這可是個令人生畏的項目,基本沒人愿意報,卻是他把自己押上了“刑場”。有同學說他下午放學后跑七八公里回家。有集體榮譽感,能吃苦,我對他多了一重正面認識。但由于體力不足,他在最后幾圈落了下來,不過他堅持跑完全程,也不是最后一名。我沒有在班上大張旗鼓表揚他,因為他只是在進步中,還沒有穩定。樹他為榜樣,我擔心有同學笑他“轉性”,令他想變又不好意思變;更擔心鄰班的他的“兄弟”、仍高居違反紀律黑名單榜首的小輝跟我“爭奪”。
我在等待時機,一個可以直達心靈的教育契機。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了。我班的校運會營地在花壇邊。早上,花王林叔拖著水管來澆花,小榮在林叔的指點下噴水,動作熟練,神情專注。我問他是否愛種花,他點點頭。我便叫他寫篇《養花記》。
《養花記》和《向老師提議管教自己的辦法》一同交上來了。他在管教辦法后面寫:“我不聽父母的管教,但聽了老師的管教。雖然有時不聽,但你可以教好我。不知怎的,和你傾談我會感到很高興。”真令我大喜過望。他的《養花記》寫了400多字,一改此前練筆僅三五行的篇幅。從文章看來,他愛養花,也用心管理,對各種花觀察細致,還懂得花的養生作用。文章雖顯簡單粗糙,但內容豐富,條理清楚,說明他追求健康生活而且有理性。
我知道他參加了鼓樂隊。如果他真像我所聽說的那么差勁,就沒理由攬這差事。沒想到他說:“我在那里學到不少東西,也令自己多了一樣技藝。雖然辛苦,但我沒有埋怨過。”無疑,他是個有上進心的學生。那么他為什么在課堂上無心向學呢?問題的癥結在哪里?
我準備周末和他面對面談一次。誰知就是那個周末他沒回校。第二天早上,聽說他和小輝回以前的小學,破窗而入,拿化學藥品玩爆炸,被拉到派出所了。我和他之間,果然還隔著一個小輝。這次是小輝叫他去的,而他自己說“不是很想去”。
他寫下了《對自己行為的認識》,說如果有父母在家管教,他就不會學壞。一個看重親情、渴望關愛的孩子不會壞到哪里去。只是他父母多年在外打拼,而且生意不錯,不可能抽身回來。怎么辦?我向他提出:“面對現實,自己管自己,行不行?”他說可以,并向我列出了平時在家的活動,寫下自我管束的辦法。
只要有正事干,小榮的“破壞力”就可得到遏制,但在學校沒有在家那么自由,只有愛學習,在學校才不會覺得空虛。他為什么不愛學習?他說:“我不是不想學。讀小學時的一位老師上課很少講課,只寫很多題目給同學們做,做不對就打。有很多同學不做,男女都有。我就在那時開始越來越頑皮……”原來如此。對老師的喜惡決定了他的學習態度。我慶幸自己以溫和細膩的方式與他相處。其實,很多時候,學生雖然犯了錯,但也不是我們想象中那么嚴重,咄咄逼人、咬住不放是對學生的折騰,也是對自己的折騰。
后來,小榮送了一盆自己培育的豬籠草給我,還寫下了情真意切的《我的老師》:“我無法用美麗的詞句描繪我對老師的情誼。從小學起,我就對語文這門科不是很感興趣……直至我升上初中二年級。換了班主任,也換了語文老師。由江老師做班主任兼上語文……她的教學方式十分獨特。她不是滿堂灌地教我們,而是和我們一起研究課本里的東西。和老師相處了差不多一個學期,我覺得她也不十分嚴肅。和老師相處,就好像和自己的母親在一起,會使你感到幸福。”
一個懂得幸福的學生自然會行規矩之事,自那次回小學搞破壞后,小榮再也沒有犯事。雖然我只做了他一個學期的班主任,但以后的一年半里,他都是規規矩矩的。
畢業后,他去了一家餅鋪當學徒,為出國打基礎。在所有的員工里,他是最勤快最能吃苦的。現在老板非常器重他,甚至有意退居二線讓位給他。渴望過有意義的生活,想創一番事業,在社會大學里,他已成長為一個值得期待的優秀青年。
雅斯貝爾斯說:“真正的教育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輕輕的碰觸,就可擦出美麗的火花,我終于在這里找到了教育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