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夢記》的作者,湯顯祖,字義仍,號若士,又號海若,別號清遠道人、玉茗堂主人;江西撫州臨川人;生于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這時,已在朱明王朝沒落時期,湯顯祖的一生,正處在政治腐敗,人民苦難的黑暗社會里。他童年從師鄉人徐良博、羅汝芳二人,都是嘉靖間(1522-1566)進士,都以得罪權貴罷職,又都是富有正義感的人。這對于湯顯祖來說,不但在奠定他的文學基礎發生了作用,于他的明辨是非、不阿權貴的優良品質的養成,也有很大的影響。正因為他具有這種優良的品質,所以同情當時在野的清流,與東林黨的領袖鄒元標、顧憲成輩互通聲氣,而抨擊執政的奸權。他在仕途上不會得意,自是意料中事。萬歷五年(1577),湯顯祖到北京會試,首相張居正久聞他的文名,想羅織他,吩咐自己的兒子去和他結交,但被他堅決拒絕了。當然這一科是不會考中的。直到萬歷十一年(1583),那時張居正已死,他才考中進士。而閣臣申時行、張四維又要想把他招致門下,但他仍舊拒絕,所以只好做南京太常博士的冷官。后來改南京詹事府主簿,遷南禮部祠祭司主事。萬歷十九年(1591),他上了一封《論輔臣科臣疏》,指斥執政,被貶為廣東徐聞典史。萬歷二十一年(1593),遷浙江遂昌知縣。他看不慣朝廷橫征暴斂的政策,官場逢迎獻媚的丑態,時常作詩譏諷,這當然會引起上司的不滿。二十六年(1598)棄官回鄉。后三年(1601),被正式免職。他回到家里,造了一個小閣,取名“金柅”,以表示他不再出山的決心。《南柯夢記》即在他回家后的第二年(1600)做的。
《南柯夢記》寫了一個落魄文人的發跡變泰,因為是夢境,所以虛無縹緲、若有若無地寫出了封建知識分子的人生追求與夢想。作品寫主角淳于芬夢入槐安國,由一落魄之士成了槐安國駙馬,繼而被任命為南柯郡太守。在太守任上,淳于芬“舉薦賢才”,實行“惠政”,使一郡之內,“興仁興讓”、“茍美茍完”,百姓都為其德政發出由衷的贊美。然而,當他還朝升任相職后,就由一個有意濟世的醇吏很快變成了權欲極強且“出入無度”的權臣。
《南柯夢記》不但思想上有進步的政治理想,而且在藝術手法上也是很有特色的。任何民族形式的藝術,都有它傳統的格律,戲劇也不例外。同時,湯顯祖深知格律應該服務于內容,不應犧牲內容而過分強調格律。為了照顧內容,故寧在句格、四聲、用韻方面稍有出入。本文淺述從人物形象塑造、結構和曲文特點。
盡管建國之初《南柯夢記》主人公淳于芬有“性格分裂說”,但認為淳于芬是湯顯祖從現實生活中提煉出來的、典型的封建士大夫的代表,這一觀點在研究界逐漸被接受。在人物塑造的藝術手法上,不將人物臉譜化、模式化正是湯顯祖嫻熟的寫作技巧的表現,同時也蘊含了他對現實生活的深切體味。
《南柯夢記》自誕生之日起,就以結構的精煉、緊湊,曲文的純凈、老辣,博得戲曲評論界和研究者們的普遍贊譽。在他看來,戲劇舞臺上本可以“生天生地,生鬼生神,極人物之萬途,攢古今之千變”,讓觀眾“一勾欄之上,幾色目之中……恍然如見千秋之人,發夢中之事”①基于對戲曲本性的認識,加之表現《南柯夢記》中那些神異內容的需要,湯顯祖在戲劇時空的處理方式上,就比《明珠》、《浣紗》、《紅拂》、《玉合》等被王驥德稱之為“以實而實用”的戲曲作品更為靈活、更富想象力和創作力,并從而形成了臨川戲劇在時空處理上獨特的藝術風格和獨特的美學價值。
就結構而言,《南柯夢記》上卷,從第一出《提世》到第二十出《御餞》共二十出。下卷,從第一出《念女》到第二十二出《情盡》共二十二出。全文共四十二出。作者用了一個“情”字、一個“酒”字、一個“佛”字串聯起了整個故事,結構嚴謹。湯顯祖在自己的戲曲中對時間的藝術設計與眾不同。一方面,他也充分運用虛擬時間的傳統方法,以使戲的內容集中、緊湊;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他更創造了一種凝縮時間而不簡化其應有內容,放大時間而不使內容硬性增加的處理方法。這是通過舞臺時間的二元構架或者說雙重構架實現的。這種方法,我們姑且稱之為舞臺實踐的雙重結構法。
文章第十出寫淳于芬“到近三十前后,名不成、婚不就,……想人生如此,不如死休”,于是,飲了個“顛倒沉醉”,又將酒吐在溜二、沙三腳上,二人下臺濯足,淳于芬于東廡睡去。以后,在四十二出,二人洗后上臺,淳于芬一夢睡醒。這是舞臺上展現的第一個時間結構層——人間的時間結構層。在這個時間結構層中,淳于芬的經歷不過是短暫的一夢,表現的內容不過是二人洗腳,一人睡覺。時間的流程與表現的內容正好相適應。但還有第二時間層,即南柯蟻國的時間結構層。它與第一時間結構層平行并列,互不干擾,而速率不同。從第十出到第四十二出,它已匆匆流過二十余年。戲中展現了淳于芬在蟻國二十年的君臣遭際、兒女姻緣、邊關戰守、宦海沉浮,其表現的內容也正與二十年的時間流程相應。
在這部戲中蟻國的時間結構像是對人間的時間結構的一種放大,但在人間時間結構層中所表現的內容卻沒有被硬性增加。人間的時間結構對象是對蟻國時間結構的凝縮,但在蟻國時間結構層中,紛繁的事件也沒有因此而簡化。最后,作者將兩重時間合一,淳于芬從醉夢醒來,驚訝不已:“我夢中倏忽,如度一世矣!”這時便讓人們體會到了在這雙重時間的關系對比之中暗含了作者對浮世人生的某種理解,對功名利祿的某種認識。這樣,作者所構造的雙重時間的結構形式也就成為一種耐人尋味的“富有意味的形式”。
(一)時間的古今合一的結構形式
湯顯祖在他的戲曲中將前后不同階段的時間流程“合二而一”了,并且通過這種奇特的“古今合一”的時間結構形式寄托了他對社會生活、古今歷史的某些感慨和思緒。
《南柯夢記》第二十一出中有段對白,錄事官問衙役:“我從衙里,沒有本《大明律》,可要它不要?”衙役答曰:“爺既要銀子,怎么不買本《大明律》看?書底有黃金。”傳統研究中,人們經常誤以為湯顯祖此處提到《大明律》不過是漫不經心地將過去與現在隨筆相合,單為嘩眾取笑。其實,像湯顯祖這樣的感情熾熱,思想博大的戲曲家是不會單為博人一笑而輕率落墨的。《南柯夢記》中把《大明律》與“要銀子”連在一起,已是對“國法”的大不敬,或許“問律當斬”,豈有以觸犯時忌“插科打諢”之理?因此,戲中的這種寫法也應視為作者為表達自己的思想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處理舞臺時間的特殊手法。
(二)多重空間的結構形式——人間、夢境、仙界
在《南柯夢記》中,湯顯祖將封建朝廷和官場的黑暗腐敗給予無所顧忌而又極富戲劇性的展現。寫了邊關上的慘敗,宮闈中的私通,高官顯貴得意時的威福,失寵后的蕭索。特別點出了帝王的喜怒無常和權貴們“伴君如伴虎”的疑懼處境。《南柯夢記》中的淳于芬念道:“太行之路能催車,若比君心是坦途。黃河之水能復舟,若比君心是安流。”這一切其實都融合著湯顯祖在官場生涯中的耳聞目睹的實際感受,也正是明朝腐敗政治的真實反映。如此尖銳的政治內容,在那一時代顯然不能不用曲筆表現。可是欲言又止的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式的表現方式,卻既不符合湯顯祖的氣質性格,也難以揭示得鞭辟入里。于是湯顯祖運用多重空間的結構形式,借助夢境推出的“別一國度”,將它所揭露的一切窮形盡相而又一瀉千里的展現了出來。雖然亦是曲筆,但意無掩蓋,詞無遮飾。這在思想內容與藝術形式的結合上,堪稱絕妙的架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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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魯云,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