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連勝
摘要:魯迅之所以成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的巨人,偉大的思想家,其中的一大原因是他能夠辯證地對待中西文化。他在猛烈抨擊中國傳統文化糟粕的同時,還能夠認真地整理古籍并發掘和繼承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面對西方文化,他絕不盲從,而是批判地吸收。魯迅思想是受過尼采深刻影響的, 但是作為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和思想家的魯迅卻并沒有被尼采盲目地牽著鼻子走,而是根據中國社會的現實情況和自身的特定條件與尼采思想進行了有益的對接,尋求兩者之間的最佳契合點,對之進行了合理接納,對于尼采思想消極性的一面也進行了有力的批判。魯迅這種自覺地文化選擇意識對我們當今這個較為浮躁的快餐社會仍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魯迅;尼采;接納;疏離;中國傳統文化;西方文化;批判;選擇
向西方學習, 引進西方文化是晚清以來尤其是“五四”時代知識分子們共同的追求。魯迅早在“五四”運動以前就明確提出了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文化的主張, 并初步闡明了接受外來文化的基本原則和方法。魯迅一生思考的都是心性層面的問題, 主張“尊個性而張精神”, 關注人性的健全與解放, 這是他對外來文化的評判尺度和擇取標準。他不拘國別, 對西方近代文化作宏觀整體的辨析和借鑒。他反對科學泛化對人文精神的抑制; 提倡民主平等, 又反對絕對平等, 強調民主要建立在民眾人性健全的基礎上; 他吸收尼采“超人”哲學中對個體的重視, 又揚棄了其極端個人主義的觀點, 魯迅向西方文化學習時呈現出不拒斥、不盲從、批判性吸收的特點。
20 世紀初, 本著“走異路, 逃異地, 去尋求別樣的人們” 的想法, 魯迅抵達日本求學。他買了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這是魯迅接觸尼采的開始。至“五四”高潮到來, 尼采學說在中國廣泛傳播, 魯迅與尼采進一步接近。1918 年, 魯迅用文言文從日文翻譯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序言的一部分。1920 年, 他又用白話文從日文翻譯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序言的全部, 并發表于《新潮》第二卷第五期, 同時指出“尼采的文章即是太好, 本書又同箴言集成, 外觀上常見矛盾, 所以不容易理解”。可見魯迅對尼采已有相當自己的見解。這一時期, 魯迅多次在文章中引用尼采的文章或聯系尼采的思想來分析問題, 以至于《熱風》出版以后, 魯迅被譽為中國的尼采。
魯迅與尼采的遇合, 與其特有的個性、稟賦有關。魯迅是現代中國反對舊傳統、舊文化最激烈的人之一, 他偏執、多疑、固執、勇于反抗并多少有一點情緒化的個人稟性, 都與有著極強的心力, 縱橫于人的尼采產生了心靈深處的共鳴,這與尼采直面人生悲劇, 勇于與悲劇命運抗爭的精神更為接近。魯迅與尼采都是孤獨型天才, 是社會流俗的反抗者, 又往往不為“群”理解, 被“群”疏離, 明顯帶上了一種悲劇性的色彩。
魯迅認為尼采“先覺善斗之士”張揚“主觀”精神的做法值得仿效。他提倡尼采的超人觀念,即那種從情感出發而又能勇猛奮斗、具有堅強毅力的“意志絕世”。在此基礎上, 魯迅進一步發揮, 提出了“掊物質而張靈明, 任個人而排眾數”的“立人”理念。在魯迅看來“人既發揚卓厲矣,則邦國亦以興起”。在《摩羅詩力說》一文, 魯迅更是發出了“精神界之戰士”的呼喚。這些都可視為尼采學說對魯迅思考國家民族前途的潛在影響。魯迅的“精神界之戰士”“無不剛健不撓, 抱誠守真; 不取媚于群, 以隨順舊俗; 發為雄聲, 以起其國人之新生, 而大其國于天下。”
但魯迅從接受尼采之初起, 就以一種“運用腦髓, 放出眼光的, 自己來拿”的勇氣對尼采學說進行了批判式的吸收。如對尼采著名的超人學說, 雖然早在《文化偏至論》中魯迅就把它作為西方思想傳統糾偏的有效方式予以推崇, 并由此引出其“立人”啟蒙主義等主張。在《破惡聲論》中, 魯迅又說:“至尼怯氏, 則刺取達爾文進化之說, 掊擊景教, 別說超人。” 明確認為尼采的超人是人類進化的一個目標。但是, 魯迅對尼采超人“偏至”的一面又始終是警醒的。早在《隨感錄·四十一》中, 魯迅就斷言:“尼采式的超人, 雖然太覺涉茫, 單就世界現有人種的事實看來, 卻可以確信將來總有尤為高尚尤近圓滿的人類出現, 到那時候, 類人猿上面, 怕要添出‘類猿人這一個名詞。”這段話已經帶有一點嘲諷的痕跡。1934年, 魯迅寫《拿來主義》時, 又說:“尼采自詡過他是太陽, 光照無窮, 只是給予, 不想取得。然而尼采, 究竟不是太陽, 他發了瘋”。第二年, 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言》中, 魯迅又進一步指出尼采的超人所學只有兩條出路。“一條是發狂和死, 一條是收縮為虛無主義者……成為沙寧之徒, 只為以一無所信為名, 無所不為為實了”。 魯迅在這篇文章中, 不僅批判了尼采的思想, 同時也批判了那種“彼此都不能解”的“格言式”的文章。可見, 魯迅一生對尼采超人哲學確實有一個從吸取到批判的過程,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 吸取始終是一種拿來主義式的汰選與化用, 始終是以批判的眼光在吸收。
魯迅認為, “運用腦髓, 放出眼光”去“占有, 挑選”, 根據不同的情況, 對中外文化遺產“或使用, 或存放, 或毀滅”。他用極通俗形象的語言說道:“看見魚翅, 并不就拋在路上以顯其‘平民化, 只要有養料, 也和朋友們像蘿卜白菜一樣的吃掉, ”“看見鴉片, 也不當眾摔在毛廁里,以見其徹底革命, 只送到藥房里去, 以供治病之用”,“只有煙槍和煙燈, 雖然形式和印度, 波斯、阿剌伯的煙具都不同, 確可以算是一種國粹”,“但我想, 除了送一點進博物館之外, 其余的是大可以毀掉的了。”這種從實際出發, 實事求是的分析態度, 才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正確態度。在這一問題上, 魯迅不僅高于他的同時代人, 而且也為后世指明了方向。
魯迅成為文化偉人的一個重要條件就是他不但勇于吸收, 而且還善于創造。他認為: 一個上升的民族決不墨守固有成法, 而是有魅力取用外來的東西,“就發中將彼俘來一樣, 自由驅使絕不介懷。”魯迅堅決反對閉關鎖國, 閉目塞聽的態度, 同時他又反對匍伏人前, 盲目搬用。他主張“運用腦髓, 放出眼光, 自己來拿”。大聲疾呼要實行“拿來主義”,“或使用, 或存放, 或毀滅。”這樣一來,“主人是新主人, 宅子也就成為新宅子。” 魯迅自己就是這種有擇取、有改革的“拿來主義”的先驅。
魯迅既痛感于封建勢力的腐朽和黑暗,也對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呈現出的種種弊端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懷疑。魯迅之所以接納尼采思想是認為它既可以有助于自己認識和批判資本主義的諸多弊端,也有助于自己認識和批判西方的物質文明和政治制度在中國的變形,更重要的是,魯迅以為尼采的超人哲學指示了一種救國的方略。“五四”運動的爆發,使魯迅受到極大的震撼,他看到了潛藏在人民群眾中的巨大力量,尼采的超人學說在魯迅的思想里失去了原有的位置,魯迅認識到它的渺茫和空泛了。對于中國社會的現狀,前途和命運,他陷入了苦苦思索乃至彷徨之中。他意識到尼采的哲學是一種非理性的虛無,用以作為救國綱領,只能導致空虛。1926年當魯迅接觸了馬克思主義后,他才意識到他已經找到了中國革命的有力武器,他開始用歷史唯物主義和辨證唯物主義以及階級論的觀點來分析中國的社會、歷史和現狀,走向了對尼采的徹底決裂,同時也完成了尼采式的個人主義者到馬克思主義者的轉變。
由此可見,魯迅在猛烈抨擊中國傳統文化糟粕的同時,還能夠認真地整理古籍并發掘和繼承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面對西方文化,他大膽地拿來,絕不盲從,而是批判地吸收。魯迅這種自覺地文化選擇意識對我們當今這個較為浮躁的社會仍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今天,中國大陸的許多青年人,尤其是80后90后的當代青年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知之甚少,許多人一味追求快捷的社會,即“快餐制”,他們愛情快餐,物質享受快餐,處處以我為圓心,凡事都講究“超前享受”。這些人心浮氣躁,盲目地學習西方所謂的“人性化”文明,一味追求“性解放”,欣賞西方所謂的“人權”與“民主”,已經達到了“矯枉過正”的程度,他們把中國幾千年的文明拋之腦后,張揚所謂的個性發展,物欲橫流、性靈泯滅,已出現了嚴重的道德滑坡現象,這不能不引起我們全中華民族的高度重視。對待中華民族的傳統,我們應該像魯迅那樣,既是糟粕的批判者, 同時又是精華的繼承者、價值重估者,同時需要大聲“吶喊”:繼承和發掘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精華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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